◎高翔

　　在一个夏日的傍晚，我来到临朐东南的城头村，这里曾是有名的朱虚城，现只剩下两块重点文物保护碑记。朱虚何时设县已不可考，至北齐时裁撤。故址南有英山河，东有孟津河，交汇在东南，把朱虚城围在一个喇叭状的三角洲里，只有西北一个出口。传说孔融和张饶的黄巾军作战失败，退保朱虚城，那么，这就是一个易守难攻之地。
　　朱虚的著名，始于朱虚侯刘章。汉高祖打下江山后，封庶长子刘肥为齐王，把所有的齐地划到了刘肥名下。刘肥死后，长子刘襄继位为齐王。刘章是刘肥的第二个儿子，十四岁时被吕太后征召到长安，担任宫廷警卫，同年把自己侄子吕禄的女儿许配给刘章，从齐地拿出一个县，封刘章为朱虚侯。
　　吕太后去世，诸吕像失去了主心骨，刘邦的旧臣们谋划除掉吕氏。刘章在京城，素有英勇的美名，他认为时机已到，扳倒吕氏，可以让自己的哥哥刘襄继承帝位。因此，除了通风报信让齐王刘襄发兵西进，自己又极力参与对吕氏的进攻，亲自杀死了相国吕产，除去了最强的对手。
　　大臣们在灭吕后，迎汉文帝刘恒继位，朱虚侯想让自己哥哥继承帝位的目的没有达到，但刘章灭吕有功，被封为城阳王，离开了朱虚。
　　时针快拨300多年，从西汉初到东汉末，朱虚城迎来了它的高光时刻，这片土地上诞生了两位名士，邴原和管宁，都是人格纯粹行事高尚之人。
　　邴原，十一岁丧父，没有兄弟，家贫不得入学。而他家旁边就有个教书的地方，小邴原早慧，也懂事，路过书舍就哭泣，惹得教书先生心生怜悯，忙问：“童子何悲？”邴原回答：“孤者易伤，贫者易感。能够在这儿读书的，必定都是有父亲和兄弟，我一则羡慕他们不孤，二则羡慕他们可以读书，心中恻然而涕零。”邴原在那么小的年纪，甚至还未入学，话语中就有不凡的哲理。教书先生感动不已，在邴原告知无钱交学费后，先生告诉邴原：“童子苟有志，我徒相教，不求资也。”
　　邴原入学后，如久旱逢甘露，如饥似渴，一个冬天，便可诵《孝经》《论语》，表现出超强的学习能力和理解力。及长，已立声誉于远近。欲远游学，先到安丘孙崧处请教。孙崧在当时因行侠仗义已很有名气。先前名士赵歧为宦官所追杀，四处逃难，最后逃到了北海，在市集上遇到了翩翩少年孙崧。孙崧不避险难，冒死在家壁中藏赵歧数年。党禁解，赵歧成为东汉末重臣。面对邴原，孙崧很谦虚，说道：“君乡里郑君（郑玄），君知之乎？”原答曰：“然。”孙崧：“郑君学览古今，博闻强识，钩深致远，诚学者之师模也。君乃舍之，蹑屣千里，所谓以郑为东家丘者也（注：孔子的西邻不知孔子的学问，称孔子为“东家丘”）。”邴原答：“先生之说，诚可谓苦药良针矣。然人各有志，所规不同，故乃有登山而采玉者，有入海而采珠者，岂可谓登山者不知海之深，入海者不知山之高哉！孙君若谓我以郑玄为东家丘，岂不是把我当成西家愚夫了吗？”孙崧忙致歉意，临别赠书以鼓励邴原游学。
　　八九年间，邴原简装西向游学，到颍川则宗陈寔，汝南则交范滂，涿郡则亲卢植，陈留则师韩子助，都是海内名士。由此可看出，邴原和郑玄两位名士的差异，郑玄更像是一位严谨的学者和大师，穷其一生“述先圣原意、思整百家不齐”。邴原访师寻知，更像是获得格物致知的能力，以道德和修行显名于天下。
　　管宁，据说为管仲之后。长八尺，美须眉，与华歆、邴原是好友，一起游学异乡。关于割席绝交的故事，就发生在华歆与管宁身上。但古人绝交，有些往往是装装样子给世人看，实际上友谊未减。如嵇康写出了《与山巨源绝交书》，等嵇康要被杀时，却对年仅十岁的儿子嵇绍说：巨源在，汝不孤矣。后来，嵇绍长大成年，山涛（字巨源）果然向皇帝举荐了嵇绍。管宁虽看不惯华歆的俗气，与之绝交，后来做到司徒的华歆还是积极举荐管宁到朝廷里做官。
　　当时的黄巾起义在北海已大盛，管宁与邴原一同到辽东躲避。辽东太守公孙度早闻两人大名，对邴原、管宁礼敬有加。辽东荒蛮之地，有这样的名士来到，立刻有了虹吸效应，一年中往归邴原居者数百家，游学之士，教授之声，不绝。而管宁建庐舍于山谷中，同样引来了大批民众就之而居，旬月而成邑，管宁遂讲诗、书。管宁所居屯落，有一口井，来汲水的人常因争井动粗。管宁忧心，解决办法是多买盛水器具，分置井旁，悄悄盛满水以待汲者，消除了争斗的客观因素，让邑人知礼而息争。民众感其恩化其德，安居乐业。
　　曹操平袁绍，中原已无敌手。邴原从辽东归，被招为司空掾，以德行和守礼见知于朝廷，获得了广泛的尊重。后辅佐太子曹丕。有次曹丕出题：“国君和父亲各患笃疾，只有药一丸，可救一人，当救国君还是父亲？”曹丕也许想通过这样的题，找出对君王忠心的部下。大臣们众说纷纭，邴原却迟迟不出声，曹丕来问，邴原有些恼怒地回答：“当然是父亲！”
　　后来，在跟随曹操东征的时候，邴原不幸病逝。
　　管宁在辽东共37年，别人馈赠的物品，他都照收不误，只是一概封存不用，待到他要返乡时，全部退还。管宁返乡后，曹丕以他为太中大夫。管宁却上书，以年老多病为由，固辞不受。黄初七年（226年），曹丕去世，其子曹叡继位，是为魏明帝。明帝以华歆为太尉，华歆称病请辞，情愿让位给管宁。明帝不许，司空陈群也举荐管宁，明帝就下诏，以管宁为光禄勋。他怕管宁再拒绝，就同时下诏青州刺史，令以别驾、郡丞礼送管宁至京，同时以安车、随从、褥垫、厨司相随。管宁又是一通谦虚和辞让。年八十四，卒于家中，终不为朝廷命官。
　　那个时候，郑玄博学洽闻，注解典籍，为一时之英，门生不可胜数；邴原自辽东返回故乡后，讲述礼乐，吟咏诗书，门徒数百，以清白澹泊，以出口皆合道理、身行皆合礼义，受到英伟之士的尊敬。是时海内认为青州有郑、邴之学。管宁在家乡，修身自好，行为世表，谦谦君子，于此为最。
　　朱虚因邴原和管宁而增辉。那时的北海，名人汇聚，学生众多，文教繁荣，培养了大量人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