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念也长青

(2023年04月07日) 来源:潍坊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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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◎石莹

  我爷爷没有孙子,只有三个儿子三个孙女,所以从小我们都可以跟着他一起去给先祖上坟。
  再后来就变成了爹和二叔带我们去,我爷爷就变成了收拾水饺酒壶的那个人,每次都边收拾边念叨我们,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,子孙虽愚诗书不可不读。我记得每次说到后半句,他总是坏笑,我过了好几年才反应过来,他是在说我们是那个虽愚的子孙。
  八年前开始,我跟着爹和叔在每一个清明这样的节日里,提着十几年来同样的小编筐,去老家北面的那片地,去看我爷爷。
  八年前的秋天,从他病重入院到接回家,我一直在他身边呆着,这段时光居然是我成年后和他在一起最久的日子。
  他在床上睡着,我在他床边的藤椅上托着脸看着他,就像我小时候他看我那样,那时候我才发现印象里英俊挺拔的老头儿,脸上怎么有了这么深的皱纹。
  他在床上睡着,我搬个马扎去床边坐下拉着他的手玩,就像我小时候他玩我的手那样,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左手食指和中指被烟草熏得发黄,洗都洗不掉,也才知道他拿笔的手上有刀疤也有老茧。
  他在床上睡着,我去抱抱他,就像我小时候他抱我那样。不同的是,他抱着我时,柔肠万千;我抱他时,肝肠寸断。
  把他送走后,有一种感觉就像,他病了,要送去医院住院,就像过去几次他生病时那样。暂时见不到他。所以,他去世后,我也并没有格外难过。就觉得,哦,这样。
  他去世后第二十七天,单位让我去坊子采访一个红色博物馆,一位八十岁的蔡老师从教育系统退休。他问我,你老家临朐,那你爸爸叫什么?我回答了,他就问,那你爷爷是不是谁。我说是。他说哎呀,我们是老同事了啊,今天真高兴,能见到老朋友的孙女,你爷爷还好吗?我说,嗯。然后就低下了头,生怕眼泪被发现。驾车从会场开出大门后,我泪流满面。
  这些年来,我爹很少谈起他,反而经常从别人那里听到我爷爷的事,比如有次一位伯伯说,他上学时家境不好,父母不让念书了,我爷爷从龙岗走路到五井,走了一整夜,去家里劝他父母让他回去念书,还减免了学杂费。比如还有一次工作中遇到一位爷爷的学生,他说上学时因家贫而自卑,这些年一直记得我爷爷对他说的一句话,不与人比吃穿,想让人看得起,唯有自立自强,努力往上走啊。
  我一直不能把这么严肃深刻的老教师和他对号入座。我的爷爷,是我最好的玩伴,是我小时候唯一的雪糕提供者,是允许我下棋耍赖、吃饭挑食、睡到半夜起来看电视、往我杯子里泡浓茶的可爱老头儿。
  人生一世,并非草木一秋,当生命走到尽头,总有一些什么超越了时间与空间,留了下来。比如骨血,比如情义。
  所谓福泽后人,大概就是给我们立下规矩与道理,教我们如何在这个世界立足,同时,在不经意间播撒的善意,随着岁月流转,变成我们可以短暂栖息或避风雨的树荫。
  这个万物竞茂的季节里,思念也长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