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傅彩霞

　　“收——废品——喽！”每每听到小区楼下起伏有节奏的叫喊声，就知道，收废品的王师傅来了。站在楼上，隔窗望去，五十多岁的他，躬身推着辆破旧的电动三轮车，从姹紫嫣红的花坛旁缓慢走过，车兜两侧用红漆潦草涂写的手机号码，宛如两条飞龙裹挟着他，在阳光的映照下，显得格外精神。
　　“王师傅，麻烦您上楼收一下。”他不定期来收废品，当我在家，家里恰有废品时，我会立刻给他拨打电话。废品，我只卖给他一个人。
　　“好嘞！”他爽快应答。他记性好，楼号门牌来过一次，便熟稔在心。几分钟工夫，他左手提着长杆秤，右手拿着蛇皮袋，笑呵呵地站在家门前。看着他脸颊左右长的两坨高原红，我常想，也许是整天走街串巷的痕迹，也许是坚守西藏高原的诗意，也许是可爱天使吻过的标记？
　　废弃的包装纸盒、过期的报刊、瘪腹的易拉罐，凌乱地堆放在楼梯走廊，王师傅动作敏捷、手脚麻利地把纸箱拆散铺平，把易拉罐瓶装入编织袋，把报纸杂志结实地捆绑在一起……废品分类，杆秤计量，心算卖价，完美收官。恍惚里，我看到一位训练有素的军人，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。看着收获颇丰的成果，他脸上的皱纹都荡漾生动起来，打开手机，憨憨一笑：“一共10块零3毛，扫二维码收款吧。”
　　“二维码收款，怎么使用？”心中猛然一愣，我是个深居简出的女子，平日接触的移动支付不多，只用微信二维码付过款，还从没机会二维码收过银子呢。
　　他耐心解惑，声音里有点骄傲有点柔情：“打开微信，点开二维码收款，我扫你，就行！”
　　我让他把废品款零头抹去，换整为零，他却一本正经、声音坚定地说：“丁就是丁，卯就是卯，做生意讲的是诚信。俺生意虽小，但不能欺人。”
　　果然，废品款转眼即到，转存到我的收款小账本里。方便快捷的移动支付方式，普及各个角落，他竟能与时俱进，令我刮目相看。这是五年前的事了。
　　接触时间长了，偶尔也与王师傅聊几句家常。他来自沂蒙山革命根据地，高中毕业后，去西藏当过兵。退伍后，回村种地养鸡。十年前，从乡村辗转到城市，以拾荒收废品谋生，供一双儿女上学读书。
　　那年冬天，他初来乍到潍坊不久。华灯初上，车水马龙，载满废品，他骑着人力三轮车，逆风前行，用力每蹬踩一步，都十分艰难。突然，一阵猛烈的北风，把绳索吹断，堆积如山的废品瞬间倾斜倒塌，废品好像一个个游兵散将，四处逃窜，马路上瞬间飞满了五颜六色的纸壳，如河里的鱼儿，在欢快地游。素不相识的路人们纷纷停下脚步，把吹散的纸壳、塑料瓶、废报纸，收拢在一起，递还给他，废品再次被乖乖地捆绑到三轮车上，好像被驯服的一群顽童。望着无私相助的人们，他红着眼圈，连声说：“谢谢，谢谢好心人……”也就是那一刻，王师傅感受到来自潍坊的温暖，决定不再漂泊，在这座飞满风筝的城市停留下来。后来，他把老婆孩子都接到了潍坊，跟随他一起生活。
　　知道他喜欢读书，我也把家中的一些旧报刊赠送给他，他总是搓着一双粗糙的大手，十分局促不安地说：“这样多不好，我给您算钱吧。”我笑着说：“这些旧报刊能找到一个爱读书的人，二次利用，是它们的福气。”他眼圈有些微红，声音低沉地说：“谢谢，谢谢您！”他举起右手，给我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。
　　王师傅还有一个嗜好，闲时，喜欢整两口酒，愉悦心情。当我把夫君戒酒不用的小酒壶赠送给他时，他嘿嘿一笑，腼腆地透露了这个小秘密。每天傍晚，踏着天边晚霞回家，卸下整车的废品，最惬意的事是看着电视，吃着老伴亲手做的排骨炖白菜、油炸花生米，喝两盅二锅头。一仰脖，喝下去，仿佛所有的忙碌劳累都顺着酒的醇香消失殆尽，趁着酒精的麻醉，晕乎乎美美睡一觉。忙里偷闲，苦中作乐，也是回馈生活的最好的心态。
　　有一段时间，很久没有听到王师傅熟悉的喊声，没看到他风中的身影，家里废品积攒如小山，依然不舍得扔掉。再见他时，简直不敢相认，憨厚的脸盘大了一圈，不高的身体胖了不少，眼睛却失去了往日光彩。边收拾废品边闲聊。他无奈地说：“前段时间，生了一场大病，每天卧床在家，大门不出，二门不迈，早晨天亮，也听不到公鸡打鸣了，好像那些鸡也跟人一样，学得懒散了。”
　　“如今，好了……”我还想安慰他，却不知说什么好，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。
　　“那些日子，有吃有喝，人是滋润了，心里却空落落的，在家憋屈着，每天和老婆大眼对小眼，昏昏沉沉睡到自然醒，不如走街串巷收废品活得舒坦，能见很多人，看很多景，有人有景活得才欢实，关键是，读大学的儿子，每月的生活费有着落了！”他一手提着打好捆的废纸壳，一手提着杆秤，边说边往楼梯口走去，“人间烟火味，最抚凡人心。”
　　滚滚红尘，谁不凝望生活的无底黑洞呢？谁没经历过水深火热的生活呢？关键是活出一股气势，健康向上的风采，望着王师傅消失在楼梯台阶的尽头，我仿佛看到了一部鲜活的生命史，那一级一级的台阶，便是一簇簇奔腾的浪花，抚慰着前行者无畏的脚步。
　　“祝福您，老哥！”我默默地祈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