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韩启龙
常言道:七月核桃八月梨,九月柿子乱赶集。每到柿子成熟的季节,我便会想起我的姥姥,想起姥姥家的柿子树。
姥姥家的柿子树在她家西边的园子里。姥姥说,这棵柿子树是姥爷栽种的,只可惜姥爷没福气享用柿子的果实,就牺牲在了淮海战役的支前战场上。
我与柿子的缘分始于幼年。记得那年秋天,姥姥来到我家,还没来得及歇会儿,就把我们姐弟四人叫到跟前,神神秘秘地说道:“瞧瞧我给你们带啥好吃的了。”说着便打开包袱,一堆红彤彤的柿子即刻展现在我们眼前。我们兴奋地叫嚷起来,伸手就要去抢。姥姥洗好柿子,给我们每人分了一只软柿。
这是我们头一回吃柿子,手捧着一枚软乎乎的红柿子,你瞅瞅我,我瞅瞅你,不知如何下口。瞧着我们一个个呆愣愣的模样,姥姥说,吃软柿得先从顶端咬个小口,然后嘴巴对着小口吸里面的汁液,等汁液吸完了,再把柿皮剥开,吃掉柿子肉。
我们依着姥姥说的去做,我还没咬呢,就听到“哧溜”一声,哥哥手里那只圆滚滚的柿子,仿佛泄了气的皮球,瞬间瘪了下去,只剩一团柿皮在手中。由于用力过猛,哥哥把整只柿子的汁液一口吞进肚里,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味。看着他意犹未尽的样子,我突然想到了什么,立刻跑到院外,从麦秸垛上抽了几根麦秸,用剪刀剪掉麦秸的关节,一根吸管就做成了。随后,我毫不犹豫地将吸管插进柿子里,用力吸上一口,一股甘甜瞬间弥漫了味蕾,一直甜到胃里和心里。我慢慢吮吸、慢慢品尝,汁液甘甜,柿肉糯糯,好不惬意。这种吃法,我用了好多年。
吃完软柿子,姥姥就拿一只金灿灿的脆柿子,做成一盏小巧别致的“灯笼”让我玩耍。我挑着这盏“灯笼”,在小伙伴面前炫耀着,看到他们羡慕的眼神,心里甭提多高兴了。
小时候,一到冬天,根本吃不到水果,能够解馋的只有花生和南瓜籽。柿子树更是稀少,我们村只有两棵,一棵是我同学义德家的,另一棵是我本家五叔的。所以每次吃完柿子,我连柿核都含在嘴里,直到用舌头把柿核咂摸得光溜溜,没了一点柿子味才肯吐掉。从那以后,我对柿子格外钟情。
每年春天,万物复苏,村里那两棵柿子树也醒了,满树碧绿,椭圆形的叶子光亮又清脆。这时,我就问母亲,姥姥什么时候给我们送柿子。母亲说:“等你五叔家的柿子熟了,姥姥就会来的。”
五叔的家离我家近,站在我家门前的崖头上就能清楚地看到他家的柿子树。于是,每天放学回家我都看上一眼。就这么一天天惦记着,柿子终于熟了,像一个个高高挂起的红灯笼。这时候,姥姥就会带着漤好的柿子,迈着她那双裹脚,走上七八里山路,如期而来,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好些年。
那时年纪小,并不知道柿子是姥姥家的主要经济来源。姥姥给我们的柿子,都是姥姥一家人从牙缝里节省出来的。
上初中以后,每逢“林枫欲老柿将熟”之时,学校放了秋假,我便借机去姥姥家帮忙摘柿子。说是帮忙,实则是为一饱口福。那时,中秋已过,在秋阳的映照下,挂于枝头的柿子稍覆薄霜,由外至内从青涩转为红艳,从硬邦邦的青果化作一颗颗金色的宝石,于枝头上熠熠生辉。
姥姥遂招呼我和舅家的表弟摘柿子。我俩早就迫不及待地爬上了树,将一串串柿子单个或连枝折断放进篮子里。姥姥则在树下,不停地叮嘱我俩注意安全。
柿子摘回家后,姥姥把柿子一部分分给左邻右舍,一部分赠予亲戚,再留一部分自家享用。紧接着,姥姥开始漤柿子,将柿子洗干净置于水桶中,而后灌入开水,两天后脱涩便可食用。
姥姥把漤好的柿子递给我们。我早已等不及了,掰开软糯的柿子,香甜的汁液不停地流淌出来,含在口中,犹如一块饱含蜜汁的软糖,绵软甘甜,满口生津。姥姥坐在那里,看着我们吃得津津有味,满脸慈祥,并不时嘱咐我们:“柿子虽好不能多吃,不能空腹吃,不能与蟹同食,别喝生水,以免吃坏肚子。”姥姥的这些禁忌,至今未忘。
后来,我再也没机会去姥姥家帮忙摘柿子了,但那棵老柿子树,却永远扎根在我的记忆深处,连同姥姥对我们的爱,成为我心中最温暖的角落。
如今,每当在街边柿子摊上看到那红彤彤的柿子,我总会买一些回家,让那熟悉的味道再次唤醒内心深处的温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