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肖胜林
那年,端午的早上,故乡在叫卖粽子的声音里醒来。空气清凉,卖粽子的老妇蹬着三轮车,慢悠悠地进了村子。老妇不紧不慢地喊着:“粽子——刚出锅的粽子——刚出锅的糯米粽子——”悠长悠长的声音浸润在枣花的香气里,流进窗子,叫醒了馋嘴的孩子。
“端午榴花红”,村里人家院子里大多有一株石榴树,端午时节,花开红艳,满树泼彩。孩子攥着钱,低头跑过石榴树,跑出院门。卖粽子的老妇将车停在路边枣树旁。竹筐里的粽子还冒着热气,蜜枣的甜香混着粽叶的清香漫出来。孩子买几个蜜枣的粽子,红枣的也要买几个。老妇从竹筐里拿着粽子,还要和孩子逗趣,老妇说:“五月五,是端阳,吃粽子,撒白糖。”孩子咽几口唾沫,笑嘻嘻的,提了粽子,又小跑回家。
白胡子的老者也走出来,“五月端午夹枣树”,这是祖祖辈辈的做法。夹,就是环割。他要给路边的几棵枣树环割老树皮,这样,秋天红枣才会满枝头。老者拿着刀,刀是昨天傍晚在村前明石上磨过的。老者蹲下来,仔细地环割。这是需要技巧的,刀刃贴着粗糙的树皮游走,环割的高度要齐着胸口,宽度得比拇指宽三分,深度刚好见着嫩皮。老树皮一点点剥落,枣花也簌簌地落下来,落到老者灰扑扑的衣服上,落在老者苍白的头发上。
村里人家,多临水居。水岸边,有谁不栽几堆艾蒿呢?艾蒿蓬蓬勃勃地生长着,叶面碧青叶背月白,优雅的身姿随微风摆动。那些艾蒿,会在端午的早上,任由村里人家割了去。
男人起床,先清扫院子,“唰唰”的扫地声,如清亮的歌儿。女人生火,用新割来的艾蒿加水煮几枚鸡蛋。三五声鸡啼里,袅袅炊烟悠然地飘散。男人清扫了院子,晨曦里,踩着梯子,把鲜嫩的艾枝斜斜别在门框上,顺手在瓦楞间也要插几棵,当然院门口两侧也要各放一小把艾蒿,满院子便漾满了艾蒿浓郁的芳香。
女人摘几片艾蒿叶,放洗脸盆里,热水里泡着。直到水变得温热了,女人开始呼唤孩子洗眼。女人笑眯眯地和孩子说着端午这天用艾蒿水洗眼,一年都不会生眼疾。孩子仔细地洗了眼,水珠沾在睫毛上,映着初升的太阳,像缀了串小水晶。
村子里都有几个巧手的人。端午节前,他们砍几枝桃枝,打磨了,刻成精美的小葫芦状。桃木的小葫芦系上几缕五彩线,端午节这天给孩子挂在脖子上,说是可以辟邪的。孩子们只把这当作了端午节最美的首饰:脖子上挂着小葫芦,欢跑起来,红的黄的绿的彩线在胸前晃啊晃。
农家五月无闲人。再忙,端午这天也要喝杯酒的。中午,在枣香、艾蒿香里,男人抿一口酒,看看院子里石榴树满树的红花,看看枣树间“嗡嗡”叫的蜜蜂,看看正往粽子上撒着细白糖的自家女人,心便一时安宁。
故乡的端午节啊,总在安安静静里过去,可那些飘香的粽子、艾蒿啊,以及独属于端午的那些习俗,却会徜徉在记忆的深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