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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光里的相片

(2023年07月21日) 来源:潍坊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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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◎胡德强

  我的第一张相片,是姊妹兄弟四人的合影。是年,姐姐最大,不过十二三岁。妹妹最小,年方三四岁。时间是上世纪70年代初,具体日期,连母亲都已不记得。
  坐标:山东五莲方城。
  我们站立的地方,是村小学后的一条东西向土路,路北一弯小沟渠,常年流水,向西注入潍河支流——方城河。沟渠北岸杂乱生长着十几棵青翠欲滴的柳树,树北一片菜园,一道用枯枝扎成的栅栏守护着园里的青菜。
  我曾不知柴米贵地问母亲:“为何不照单人的?”母亲说:“哪来的钱!你不知道那时照相有多贵。单人照要1元钱,四人合影8角,只给一张。”我又问:“为什么只我们四个,你去了哪里?”母亲说:“加一个人就不是8角了,要1元钱,我舍不得多花这2角钱。”
  如今,1元钱,在常人眼里算不得什么。可是,那个年代,一个壮劳力,在生产队里干一天活,折算下来,也值不了几角钱。家里日常用度的油盐酱醋等零花钱,全指望着那几只下蛋的母鸡。
  春天一到,村里必定出现挑着担子卖小鸡的人。买小鸡没有现钱不要紧,可以赊账,秋后,卖小鸡的人再来挨家挨户收账。赊小鸡的人家都挺讲诚信,没听说谁家赖了小鸡钱。
  卖小鸡的人找到一块宽阔地,用约半米高的窄席围成一个圈。这种用扒下的高粱秸秆外皮编织的窄席,和家家户户炕上铺的席没什么两样,只不过一个宽大、一个窄小而已。席子颜色红白相间,光滑无比,非常漂亮。遗憾的是,现如今,村里人大部分不再睡炕,这种漂亮席子正在一点点消失。等把小鸡撒进去,村里人便围着席圈慢慢挑选起来。母亲每次都精挑细选,专挑着小母鸡选,只为长大后可以下蛋。有了鸡蛋,就能换来油盐酱醋。
  喂小鸡最初要用小米,只为小鸡存活率高。小米可是缺货,人都舍不得吃,虽如此,母亲还是把家中不多的小米挤出一些来喂小鸡。等小鸡长大一些,就不再喂小米,而是把白菜帮子等菜叶一一剁碎,拌上玉米面,喂给小鸡吃。几个月下来,小鸡慢慢长大,开始下蛋了,可鸡蛋不见得天天有,家里的日常用度依然紧张。
  父亲在外工作,家中缺少劳动力。母亲在生产队里干活,自然算不上壮劳力,一天下来,最多记个5分工。年底一结算,家里总欠着集体的钱。父亲微薄的工资,不足以维持六口之家的生活。家里的日子就一直捉襟见肘,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。生活如此艰难,母亲硬是拿出了8角钱,为我们四个永远留存了一张那个年代的影像。我不知道做这样一个决定,母亲需要往自己的心里打上多少道皱褶。
  相片当然是黑白的。那个年代,别说乡下,就算是县城,恐怕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彩色相片到底长什么样子。这样说不免绝对化。彩色相片应该还是有的,只不过是那种用彩笔在黑白片上一笔一笔涂抹而成。这种“山寨版”的彩照与正宗的彩色相片相比可差远了。
  不知道打什么时候起,“老相片”又时兴起来。家中这张半个世纪前的相片自然是船随水涨,身价倍增起来。
  相片躲藏在相册一角,模样不曾有过丝毫改变。母亲多次说,相片太小了,不知道能不能放大。我每次都痛快答应下来去问问,可转身就忘了。
  今年孟春,母亲问:“相片能放大吗?”我说:“能!”母亲说:“那你啥时候去放大放大?”面对母亲的问话,我心里不免一阵愧疚。
  我知道,有些事情不能等。我立马拨通了我的学生徐勇的电话,他有一家经营了多年的摄影馆。在我们这个小县城里,他的技术一流。
  徐勇爽快答应下来,让我去摄影馆。
  老师的相片,当然更上心。徐勇亲自上阵。相片已陈旧,放大后,斑点再也无法掩饰得住。他一边修整一边对我说:“老师,只去掉斑点吧,就不给你加美颜了,保持原生态,才是最好的纪念。”他这样提议,我当然要给他点一个大大的赞。
  半小时后,5张新洗的大相片摆在了我面前。徐勇不收我的钱。尽管没有多少钱,可我心里热乎乎的。我知道,他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老师的敬意。
  我问徐勇要了电子版,用微信发给姐姐、哥哥、妹妹。他们看着放大后的相片,开心得不得了。姐姐说:“这是我们小时候唯一的合影,很珍贵的,要好好保存。”我说:“找个时间,我们和母亲一起补一张合影。”
  当年,因为钱不够,母亲没有和我们一起合影。这样的遗憾,一定永远伴随着母亲。如今,我把相片放大了,母亲照样很开心。母亲拿着放大了的相片,戴上老花镜,仔细端详着她的每一个儿女,嘴角露出了笑意,眼角溢满了爱意。母亲看了又看,始终不舍得把相片放下。
  这唯一的相片,能留存下我们那个年代的影像,却留不住时光的脚步。时光不为谁停留,注定要流转到下一个年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