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朱建霞 文/图
我喜欢花木,尤其喜欢疏园品种繁多的花草树木。
疏园,是清代遗留下来的一处古民居,位于潍坊市东风西街,是我国近现代著名国画家、美术理论家、美术教育家郭味蕖居潍时的院落。疏园和郭味蕖美术馆相毗连,园内遍植花草树木,景色精致文雅,和画家笔下蓬勃鲜活的花鸟画相得益彰。
疏园的花木版图,在美术史上有着旺盛的生命力。
疏园的主人郭味蕖,出生于潍县的名门世家。上海艺专毕业后,郭味蕖进入故宫博物院古物陈列所国画研究室,师从黄宾虹先生学习美术史论及书画鉴赏,后担任中央美院中国画讲师、花鸟科主任,是中央美院中国画系花鸟画科的创建人。
郭味蕖美术馆和疏园相连,这里除了每年举办各种艺术展览活动,还长年陈列着郭味蕖的学术、艺术珍品。
从展出的画作看,郭味蕖的花鸟画清丽活泼、色彩绚丽,笔墨酣畅淋漓,取材大胆,藤筐、镰刀、锄头、斗笠和花卉相结合,使得花鸟画焕发出勃勃生机,展现了一位学者型画家的追求和创新精神。
在美术馆看完郭味蕖生平介绍和画作,我来到美术馆东门。这里,一池碧水隔开美术馆和对面疏园的房屋青舍。房舍下,一尊画家的雕像面对花池和美术馆静静而立。
时值冬天,对面的月亮门旁,一边是掉了叶子的紫藤和爬山虎,一侧是青青的翠竹,灰黑和青翠对比鲜明,相映成趣。
池面上一曲折小桥,连接着疏园和美术馆,搭建起生活和艺术的桥梁,如同画家的画笔和大自然的链接,流淌着独特的情愫。
伴着青竹摇动的飒飒之声,我进入院门。左侧曲水处,有题刻着“知鱼之乐”的太湖石和一丛修竹。一棵古老的丁香,在流动的池水之上形成一种别致的疏朗之美,散发着精致、舒缓的节奏,景象简约而意境深远。无论是园中花木,还是建筑,无不显示着历经岁月的沉潜之美。
郭味蕖写生时带回的一棵五角枫,挺立在对面的水域之上,拓宽了视觉的边界。从疏园出发,紫藤、丁香、萱草、芭蕉等花木从现实走向纸上,从生活走向艺术。最美的状态在画家的笔下成为永恒,融入了艺术的美学洪流。
院中的石榴树,枝干沉稳的色调古韵悠然,艺术内涵与文化底蕴弥漫的人居情境,令人身心愉悦,不由自主地感知空间的精神与美。心之所向、素履可往,当秋色春光溢于画家的画笔下,继承创新之路,让疏园,成为中国美术史上的一道彩虹,在花鸟画现当代发展史上具有了里程碑式的意义。
大处着眼,小处着手,疏园的山水、花木、鱼鸟皆入画中。记得郭绵宗在回忆父亲的文章中写道:由于院中寂静,石榴树上每到傍晚就有数只斑鸠来宿,每当月夜,从室内望去,斑鸠栖息在树枝上,形成疏枝眠月的景象,十分入画。这情景触动了父亲的画兴,有一个阶段,他专门着意观察斑鸠的形象和色泽,画了好多幅有斑鸠的作品。鸠的形象,既现实,又古雅,可惜现在都失落了。
疏园为清代风格的建筑,南北三个院落,占地八百余平方米,遍植各种花草树木,种类达六七十种之多。我进来的地方是中间的院落,院子不大,宛如一个小型的园林。池水、花木、湖石、修竹、紫藤……甚至每一块湖石、每一块铺地的青砖,都传达着独有的品位。
北侧正房是起居室,里面陈列着主人用过的起居用品。正房悬挂齐白石题写的篆书“知鱼堂”匾额。壁上是徐悲鸿先生题写的“好风相从窈窕空谷,游鲲独运凌摩绛霄”与郭沫若先生题写的“刚日读经柔日读史,智者乐水仁者乐山”对联。
另一间的展柜里,摆放着郭味蕖的《宋元明清书画家年表》《中国版画史略》《知鱼堂书画录》《知鱼堂鉴古录》《读画记》《艺话》《疏园集》《散翁散记》《写意花鸟画创作技法十六讲》等50余部著作。
疏园,植物生长的沃土,也是艺术发芽生长的地方。1969年的最后一天,郭味蕖及其夫人从北京回到家乡潍城。郭味蕖给自己的家园取名为“疏园”,并自称为“散翁”。这处许久无人打理的凋敝小屋,自此有了生机。读书、撰文、写字作画、编辑书籍……在这里,郭味蕖度过了人生中最后的两年时光。
“不受尘埃半点侵,竹篱茅舍自甘心”,宋代王淇的诗句道出了画家的心声。在生命最后的两年里,院子里,自己早年栽下的花木,以及从北京带回的十几盆花木,慰藉着本就乐观豁达的心。
北院的院子正中,是一尊郭味蕖的半身铜像。在高大的丁香树下,二间矮小粗糙的小屋引起我的注意。门窗为绿色,门口的砖墙上,有一小木牌,黑底白字写着“爱竹茅堂”,窗户有些花纹,我仔细看,窗户,原来是几个完整的油画画框做成的。
原来,因无处作画,郭味蕖捡来旧砖、买来芦草,在亲戚和朋友的帮助下,自己和泥、打坯,在旧居院内的西墙边,亲手盖了二间小屋当画室。画室完成后,郭味蕖开始在此作画及著述。“近中始稍稍涉及笔墨,荒废数年,刚刚拾笔,颇感退意,当熟悉三五十日后,或可少进。”历时一年零七个月,他在此抱病整理《写意花鸟画创作技法十六讲》初稿,把自己一生花鸟画创作经验的总结,用了16个章节,详细讲述了花鸟画的构图、用笔、用墨等技巧,以及花叶、竹梅、禽鸟、昆虫的画法等,用毛笔手抄,装订成册,这本书,被誉为郭味蕖留给中国画坛最后的绝唱。
《艺话》《散翁散记》等是郭味蕖抱病于疏园爱竹茅堂的结晶。
北院很小,但精致舒适。一棵沧桑的石榴树上,殷红的石榴,因为风干变小,宛如盛开的一朵朵寒梅。此院以修竹、蜡梅、银杏树最为蓬勃,青砖两侧,俱为草兰。东侧,又是一处圆门,门上镶嵌着郭味蕖自己镌刻的“绿嶂”二字。门内少数竹子,墙上爬满了爬山虎,虽是冬天,残存的几片叶子依然红紫斑驳。
点燃艺术激情的除了敏感的心,必然是自然景物。画室后侧的修竹,是画室盖好后,郭味蕖从友人处讨要所栽。北院西墙,黑底白字豁然铭刻着主人的长文《疏园散记》,幽微况味,甚堪咀嚼。
从北院出来,我转到东侧的偏房展厅,这里展示的是郭家几百年的文化渊源。郭味蕖出生于潍县的一个诗礼之家,他的家族在明清两代涌现了许多杰出的人才。其中包括1位尚书、8名进士、29名举人和200多名秀才。政治、文化或者学术界的知名人物,如林则徐、李鸿章、郑板桥、刘墉、陈介祺和赵之谦等都曾经是郭家的座上宾。
南侧的房内,摆放着文房四宝和生活用品。墙上挂着郭味蕖的画,因为时间的原因已经变黄,枇杷、蜡梅、怒放的绣球和牡丹等数十幅写生图,和院外秋冬的花木相映成趣。可以看出郭味蕖除了传统花木,还描绘了许多传统题材之外的花卉品种。东屋则陈列着多位书画名家馈赠的部分精品画作。
后侧的木制窗户,有竹在屋后轻轻摇曳。朦胧中展现出了无尽诗意和画意。我突然发现,竹子优雅的气质、傲骨的精神,像极了主人的性情。
寒不可夺志,是疏园的风格,也是郭味蕖的人格魅力吧。
已经病到无法下床时,郭味蕖还是笔耕不辍。病重时,他只能在卧房中写书作画。下不了床时,他让家人把纸悬于墙上,用竹竿绑着画笔,在病榻上画大写意。自此,疏园的花木以不可移动的姿态,永恒地留存世间。
南侧的院内,几棵芭蕉被包裹起来,三角梅、月季、夹竹桃、海棠等,相比其他季节是安静充实、厚重和沉稳,对比盛夏的景象,这蓬勃前的沉静,指向情绪和视觉的深处。
形象质朴无华的疏园,没有因为天寒,而荒凉,而萧瑟,虽然没有临水照花的惊艳,却和它的主人一样,拥有自己鲜明的风格,散发出光耀华夏画坛的清丽之光。
壮阔、明丽、健康、清新的自然景物和生活日常的结合,使得花鸟画的生动跃然纸上,成为永恒,而在此基础上的创新,为花鸟画的变革昭示了一个方向。从传统的梅兰竹菊向果蔬农器庄稼过渡,把取材对象转向自然事物以及与日常生活相关联的事物,深化了花鸟画作品的思想内涵,一枝独秀,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继承创新之路。
郭味蕖为自己刻过一方“取诸怀抱”的印章,可以看出画家对艺术的追求和思索。他为人民大会堂创作了巨幅花鸟画作品,将平凡的花木与时代的象征相结合,赋予了它们更深层次的意义,给人一种新颖而独特的感觉,展现了作者对祖国的热爱和对新生活的期待,强化了艺术内涵与抒情性,同时也深化了作品的思想内涵。
在艺术上的志向和追求,足以抵消现实的苦难。从离开北京回乡到去世,在没有一本参考书的情况下,全靠记忆,把自己这一生教学创作心得写成几万言的《写意花鸟画创作技法十六讲》,把自己的文章整理成《疏园集》和《艺话》,把外出的写生日记、笔记整理成《散翁散记》。“比岳家军从天而降,如黄河水导海以归”,这些联语代表着郭味蕖当时的衷心。
在疏园的最后两年时光里,郭味蕖不仅整理了《写意花鸟画创作技法十六讲》及其他几部书稿,还自己装裱了创作的花卉、山水条幅和中堂、对联,并对写生的花卉画稿进行了分类,每种都装在一个袋子里;把自己的山水稿,详细注明了每个地方和山脉的名字。
1971年底,郭味蕖长逝于此。留下自己对生活、艺术与自我认知长存人间。
1992年,疏园由潍城区政府辟为郭味蕖故居陈列馆对外开放,2007年被列为山东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郭味蕖故居陈列馆开馆以后,吸引了大批海内外画家、学者、美术理论家和爱好者来此参观凭吊,使潍坊的书画艺术氛围更加浓厚,在美术界的知名度也越来越高。
寻访艺术的印迹,体会疏园的重量,我蓦然发现一朵早开的腊梅,在清冷的冬季里,传递着神清气爽的冷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