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上柳树

(2024年05月24日) 来源:潍坊日报
放大   缩小   默认
  ◎李言谙

  春风细如柳丝,裹着旋儿,从方外来,着急赶路,顺手把荠菜、苦菜、兔耳朵、麦蒿等幼芽,一棵棵从泥土里拔出,板板正正等春雨。
  有辆毛驴车拐下弯道。车架前坐个男人,不到四十岁,穿一身粗蓝布衣裳,披件黑袄,肩膀耸着,一手握根竹竿的鞭子,一手虚拉缰绳。车厢两侧的挡板,一边一双儿女,男孩七八岁,女孩也就四五岁。坐在另一边的是位母亲,不过四十岁,穿着收腰素花袄,细看有几个月身孕,笑笑地,看儿女们玩耍,也不言声。
  一家人穿戴过年的装束,离开铺集,不知去胶州赶集还是回娘家。
  拐上宽道,早起的日光过了明山岭的半腰,冽着春的清冷和潮湿,冽着水灵。男孩这时正立车厢,往前望突然抬手一指:“柳树!”不远处果然一棵柳树,伫立道边,粗粗大大,枝干黝黑,一头嫩黄的绿。父亲也注意到了,偌大的岭坡,杨树、槐树、桐树赤条条着身子,少不了多生荒凉,只这乍现的柳树,裹了春天的巾衫,昂扬着,顿生朦胧,扬起的鞭子停在半空,嘴巴张开,仿如静止的画,遗忘的流年。
  车便停在了道上。据猜测,车停下,还因一处景致——一片杏林。杏林在古道下方,隐约着几间瓦房,房顶烟囱冒出白烟。想必星星们赶了一夜的路,正没个去处,暂住杏林歇脚,却了无睡意,不停地眨眼,闪闪烁烁,煞是好看。过溪水稍远点,又一片杏林,深藏几间瓦屋,枝条也挑起花束,似开未开地开着。女人“呦”一声,像腹痛发出的锐叫,吓醒了痴痴凝望柳树的男人,鞭子垂至驴儿眼前,毛驴一愣,车便停了,胶皮轮胎的草屑簌簌地掉。
  男孩先蹦下车,又扶了女孩由车后溜下,手拉手跑向那棵柳树。男人忙不迭瞅瞅女人,见她用手掩了嘴,“哧哧”地在笑,想是无事,待要扶,女人自己轻盈地跳出车厢,落到地上,像朵离枝的花瓣。
  “还是当心点儿好。”男人嘟囔一声,挂了鞭子,也往柳树去。浅浅的稀雾中,柳树拢着发髻,拢着春明,往四外翘首,静雅又安然。女孩仰着脸,视线顺着树干向上走,身子往后倾斜,羊角辫儿在头上像换了位置。男孩也这样看了,再猛力跳,手伸长了,要抓那些柳枝,可惜柳树是棵旱柳,根根枝条翘着向上长,就是够不到,只不停地跳跃。男人快行几步,望着男孩的样儿就乐,就有了“打柳哨”的念头。
  他围绕粗黑的树干转圈,瞅准了,往手心啐口唾沫,后退几步,躬身往树干急跑,贴近树干一个飞身,抓住一根杈子,双脚踩上了树身,几个箭步就蹿近了树头,男孩女孩张开了嘴,直愣愣不敢出声。只见父亲双脚踩实柳树的巨大分叉,一手拉紧一根树枝,一手在树冠中扒拉着找中意的柳条扔到地上,自己回到地面捡起柳条东扭西扭,白白的枝条脱了出来,手里只剩软软的柳皮,细细长长,却不见软,再折腾会儿送到嘴边一吹,居然发出声音来。
  三人站成一排,吹起柳哨,声音一板一眼,溪水的流淌声加进来,风的回旋声加进来,远处的鸟鸣加进来,杏林的袅袅声也加了进来,居然是支乐谱,清波潺潺。女人本来立在车旁,被乐声吸引终于按捺不住,几个回旋到了树下,在树与三人之间,扭起“地秧歌”……哨音一落,女人双腿交叉,双臂斜伸,一个回头顾盼,眼角眉毛上挑,定住,风情万种,犹如春风化雨,女孩小手张开,猛扑了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