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薛静
小满时节,万物初盈,收获可期。这个时节,将熟未熟的果实寄托着丰收的希望,人们更期待在出行的路上发现夏天的风景。普鲁斯特在《追忆似水年华》里说,真正的发现之旅不在于寻找新的景观,而在于拥有新的眼光。追寻新的自我认知,就在当下。
我喜欢在夏天的黄昏,走进湿地公园的某一角。那里,刚经过一场大雨的洗礼,成片的艾草散发出独特的清香,蔷薇争先怒放形成了连绵的花墙,高大的乔木枝叶折射着细碎的光。人们刚刚在这里嬉闹,在这里思考,把风筝高高放到天空,把情绪毫无保留地释放给自然。这里,也是万物勃勃生长的地方。
寻到一个高处,低头望去,沿河一排垂柳,枝条正顺着风的方向摆动。河水好像与春风建立了某种默契,河水自南向北流淌,风自南向北吹过。风起之时,水面粼粼,垂柳簌簌,一时间,竟然让人看花了眼。
风是透明的河。我忽然想起这句话,想起年少时一位叫李萍的朋友。两家离得不近,我与她也仅是点头之交。后来我俩成了同桌,变得亲近起来,经常去对方家里玩耍,一块写作业。李萍家住在一条小河边,门前种了几棵垂柳,我们在树下,相互分享从冬天贮藏到春天的国光苹果,既小也酸,还皱巴巴。有时,我们会爬上附近的一座无人的高院,坐在墙头,遥看远方。夏天的到来令人欣喜,意味着园子里的瓜果蔬菜熟了,放学回家有吃的了。我们经常踮起脚从爬藤上摘下黄瓜,蹲下身把最熟的那颗西红柿掏出来,边走边吃,在河边讨论着风从哪里来、河往哪里去的问题。温柔的夏风拂过垂柳细长的枝条,眼睛跟着枝条的飞舞看久了,好似那枝条上面生出了一层透明的膜,发出了绸缎一般的流光,在空气中无限伸展。
此时的夏时垂柳,与彼时的夏时垂柳,并无不同。就像几千年来的每一个春夏秋冬,节气准时到来,大地准时苏醒,五谷准时收获,植物准时休眠。水汽充沛的岭南,烟雨迷蒙的江南,春寒料峭的北地,年年岁岁花相似,岁岁年年人不同。年少的伙伴,并肩同行笑谈趣事,注意力还在未写完的作业、酸涩的苹果上,尚未明白人生的意义。慢慢地,沿着风的方向,伙伴们一个个分开了,从此各自跃入人海,走向全然不同的未来。
我与李萍也是如此。相熟之后的那个夏季,她随家人搬迁到了另一个城市。她离开得十分突然,塞给我一块橡皮和一枝新鲜的垂柳枝条之后,她就离开了学校,以至于我都来不及酝酿离别的伤感情绪。我应该是伤心的,可能还流泪了,但我已经记不起来。那块橡皮不仅擦掉了书页上的痕迹,也擦掉了年少走过的印记。打那之后,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。
但是,我从此喜欢上了走到高处,观察河水流淌过的痕迹,观察风中的一切。沿着风的方向奔跑,去到远方尽情眺望,于初夏的傍晚,于人生的任意时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