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薛静
1899年深秋,列强已经用枪炮轰开了古老华夏的大门,各州县闹起了义和团,大清摇摇欲坠。北京城内,国子监祭酒王懿荣病了,吃药的空当,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中药堆,然后,“一片甲骨惊世界”,他发现了甲骨文。
龟在古代被视为灵兽,龟甲入药,有一别名:“漏天机”。此名实在贴切得不能再贴切了,甲骨文被发现之前,关于殷商的记载极其稀少,早在孔子时期就已惋叹文献不足。而陆续被发掘的数十万片带字甲骨,硬是从历史无情的大浪中,生生抢回了些许沙粒,为后人重建那个遥远而模糊的时代提供了“建材”。
摞满药匣子的中医铺,到底还有多少关于历史的秘密?除了龟甲,还有其他能破解时间封印的钥匙吗?翻开史书,再翻开药书,两者细细比对,竟能找到不少彼此印证的章节。原来,一味寻常的中药,背后往往藏着一位谁都想象不到的人物,牵连着一件足能改变历史进程的大事,铭刻着一段气吞山河的壮丽过往。
原来,历史与中药,竟是如此的一致。以中药的角度读史,从本草方中挑出历史的草蛇灰线,为过往的几千年重搭一座骨架。草木无言,草木有灵。史书药书合二为一,是为《本草春秋》。
说起人与草木的缘分,需从神农氏开始。《本草春秋》的作者郑骁锋,用略带点调侃的笔触,描绘着人们想象中的远古时代。在野兽横行的自然中,在电闪雷鸣的恐惧下,神农氏怀着对自然的敬畏之心,开启了以身试法的探索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经历了多少代人的努力,才得以窥见数以百万计的草木中蕴含的治愈之法。神农氏或者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个传承的族群,因为他们,华夏的土地上,人与草木从此有了更为坚固的关联。
至春秋,郑骁锋的笔触变得尖锐。蕺菜又名鱼腥草,可在困苦时救命,也能在富贵时催命。这株见证勾践卧薪尝胆的野菜,也同样见证了他复国之后的阴暗怨毒的一面。大仇得雪之时,面对曾经的救命草鱼腥草,勾践却皱起了眉头。是再也闻不得这野草散发的腥气,还是对座下参加庆功宴的大臣有了猜忌?
不为人知的历史啊,总是那么出人意料。忍不住想让人问上一问:朱砂有大毒,不仅不能用来“长生不死”,还会“催人往生”,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帝王为了这虚无缥缈的永恒前赴后继?为平定边疆宁愿“马革裹尸”的伏波将军马援,带回的那一车薏苡仁怎么就变成了足以治罪的珍珠?尽忠职守、兢兢业业操劳一辈子的“甘国老”狄仁杰,到底有没有后悔周旋于武皇和李唐王室之间?要根治大宋的内忧外患,究竟是王安石的一剂猛药“大黄巴豆”有效,还是苏轼的温补“枸杞”管用?大清已病入膏肓,“洋务运动”“戊戌变法”等药方均不见效,胡雪岩开的药堂,又能救得几人?
而一个又一个司空见惯的名字,背后却都藏着千奇百怪的故事。你看那钟馗,代表天地间浩然正气,跟“艾草”“雄黄”“菖蒲”等草药一样,帮助人们驱邪镇恶,而他的原型,大概率来自于“终葵,椎也”,也就是桃木大棒槌。你再看那小名为“寄奴”的南朝草根天子刘裕,在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,就像柔弱的草本植物从累累巨石中发芽抽叶,春风吹又生,不知不觉中填平了门阀与寒门的沟壑,为下一个大统一王朝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最后,再来看看那本不朽的《本草纲目》,成书之后,为了让更多人得知此书,李时珍托请当时的文坛泰斗王世贞作序。谁能想到,将近500年后的今天,《本草纲目》和李时珍的名字传遍五湖四海,而王世贞,早已泯然众人矣。
秋风起,百草黄,蓦然回首,已是百年身。
望闻问切,对症下药,是治病救人的本事,也是治国平天下的重任。历史长河淼淼,总有那么些名医名臣,大概是生错了年代,下错了药方,最后却被草木之力反噬,徒留一地喟叹,与千万百姓的血泪,埋葬于史书的某一页。人类试图用智慧征服自然,也在某一个时刻成功了,可纵观历史千秋,人与草木的胜负,有来有往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