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闫桂红

　　一
　　其实，最初我是不喜欢丁香的。它总是生长在高山峻岭中，悄悄地开放，悄悄地谢败。你若碰巧遇到了，它会猝不及防地“啐”你一身浓香，浓烈地让你喘不过气来；你若错过了——错过了便是错过了，你是你，它是它，你有你的欢喜，它有它的忧伤。山上的丁香多是紫色的，细密的、琐碎的小小花朵，凝聚成锥形的大朵，它们挨挨挤挤，团结友爱，经风历雨，休戚与共。
　　再见丁香便是在车间门口。那是棵白色的丁香花。奶奶说，白色的丁香不常见，它还是一味药材。我喜的却是它是大院里春天最早开花的树。多好的寓意啊：向阳门第早逢春。
　　于是我便骄傲，强忍着花香的“攻击”，常常喜笑颜开着与它对视，兴高采烈地一同感受人们对它的赞美。好景不长。是年冬天，房东休整屋顶时将它的主枝干砸断了。眼见着剩些孱弱的枝条，想来它命不久矣。我心下怜惜，执拗地将它旁出的枝条拧在一起，又用结实的木棍支撑起来，浇水，施肥，捉虫。功夫不负有心人，时隔两年，于一春日，我惊喜地发现，它终于抽出了花穗，虽然只是稀稀疏疏的几穗，但是带给我的喜悦却是无与伦比的。如今几年过去了，它已是枝繁叶茂、蓬勃葳蕤，在春天里洁白如玉地高傲绽放。暖风拂过，如一团白云挟裹着浓香摇曳生姿。
　　无语对视时，总觉得丁香花想要对我表达什么，至于是什么，我却剖析不出来。
　　二
　　遇见偶园的丁香实属偶然。
　　偶园又称“冯家后花园”，原是清朝大学士冯溥的私家花园，现在是人民公园。偶园有四大奇石，有百年牡丹花，有百年紫藤花，有百年桂花，还有百年丁香花。据说，年龄最长的有四百多年。
　　除了丁香，别的花我似乎都曾专程拜访过。事出偶然，参加古城“城市书房”清明诗歌朗诵会时，顺带参观了偶园。时值丁香怒放，进门，浓烈的香味铺天盖地而来，此一时，是丁香的天下。那是几株浅紫色的丁香，分布在不同的位置。只一眼，我便认定跟高山上的丁香是同宗同族。或许，几百年前，它们便是从某处高山上被移植到平地。初时只是一棵孱弱的小苗，经年累月后，枝干慢慢成熟，慢慢现出龙钟的老态，经风历雨，四季轮回，唯有花朵，秉持着坚定的信念，时节一到，它便芬芳满枝丫。
　　关于丁香，古诗云：“青鸟不传云外信，丁香空结雨中愁。”“相思只在，丁香枝上，豆蔻梢头。”相传，还有个凄美的故事。从前有个书生进京赶考，路过一家店时歇息了两日。店家有个女儿叫丁香，聪明伶俐，貌美如花，正值豆蔻年华。少年少女，才子佳人，两人一见倾心。一日，两人闲聊，丁香跟书生对对子。书生出上联：氷冷酒，一点，两点，三点。丁香刚要对下联时，被父亲撞见，父亲骂她不知廉耻伤风败俗，丁香一时羞愤，竟悬梁自尽。书生痛断心肠，店家追悔莫及，两人便把她埋到了后山。书生再也无心赶考，于是留了下来，日日去后山，对姑娘倾诉相思之苦。第二年春天，丁香坟前长出了一株小树苗，见风就长，很快便繁花满树。淡紫色的花瓣，犹如丁香姣好的面容；浓郁的香味儿，恍若丁香纯洁的心灵；风吹之际，花枝摇曳，“唰唰”作响，便是丁香银铃般的笑声了。书生心荡神怡，看着满树细密的花朵，猛然醒悟，这是姑娘给他对的下联：丁香花，百头，千头，万头。
　　因此丁香花的寓意便是美好的初恋。而浅紫色的丁香花给人一种淡淡的忧伤和神秘感，无怪乎诗人戴望舒写：
　　我希望逢着
　　一个丁香一样地
　　结着愁怨的姑娘
　　她是有
　　丁香一样的颜色
　　丁香一样的芬芳
　　丁香一样的忧愁
　　在雨中哀怨
　　哀怨又彷徨
　　三
　　缓步走来，终于被一棵丁香花枝迷惑，停步不前。它淡紫色的花束像淡紫色的云彩，相映在新绿之间，炽烈、高贵、纯洁、唯美。迷一样的花香包裹着路过的每个人，似乎在倾诉着什么，只是关于爱情吗？
　　两友给我拍了照片，一个正面拍摄，一个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随拍。照片出来后，一个明媚，一个知性。我一时讶然：这是我吗？灿烂的丁香花海里，带着明媚笑容的我，坦荡、从容、纯粹。那一树繁花簇拥下，我是那样的光彩熠熠，没有丝毫对生活的哀怨，没有丝毫被岁月揉搓过的沧桑，有的是对从前的谅解，对当下的坦然，对未来的渴望。此一时，忽然成为我生命中的靓丽风景；此一时，生命中所有的烦乱纷杂都变得条理清晰，变得清澈明朗。
　　哦，生命原来如此简单啊！只一时的明快，就能涂抹掉所有的不如意。“生命，是一树花开，或安静或热烈，或寂寞或璀璨。”而我，依偎在这花海里，却是如此自在，是否，前世我也是一棵树？
　　蓦然想起好友在朗诵会上深情朗诵的席慕蓉的那首《一棵开花的树》：
　　如何让你遇见我
　　在我最美丽的时刻
　　为这
　　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
　　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
　　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
　　长在你必经的路旁
　　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
　　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
　　当你走近
　　请你细听
　　颤抖的叶
　　是我等待的热情
　　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
　　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
　　朋友啊
　　那不是花瓣
　　是我凋零的心
　　就在这一刹那，白丁香，紫丁香，亲人，爱人，朋友，陌生人……在我眼前一一闪现，所有的喜怒哀乐，所有的爱恨情愁，都有了明澈的答案：只为让你遇见我，在我最美丽的时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