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袁训新
古老的齐长城蜿蜒在泰沂山脉的山脊上,见证了数不尽的世事沧桑。处于大岘山上的穆陵关已不见踪迹,遗址处依稀听闻三千年的硝烟弥漫、战阵风云。寻迹齐长城,兴起一种“江山留胜迹、我辈复登临”的历史慨叹。
《史记·齐太公世家》记载,周成王少时,管叔、蔡叔作乱,淮夷畔(叛)周,周室派召康公命太公(姜尚)曰:“东至海,西至河,南至穆陵,北至无棣,五侯九伯,实得征之。”淮夷是东夷部落的一支,当时还未归顺周天子的统治,穆陵关有抵御夷族入侵的作用。同时表明,周初封太公时已有“穆陵关”在。齐太公辅佐文王、武王定天下,周王朝给予齐太公无上的信任,齐国由此得以征伐,为大国,都营丘。齐国从立国之初就确立了重视工商业、开放务实的国策,此为立国之本。
公元前656年,齐桓公率诸侯之师侵蔡,蔡溃,遂伐楚。楚成王兴师问曰:“君处北海,寡人处南海,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。不虞君之涉吾地也,何故?”管仲对曰:“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‘五侯九伯,汝实征之,以夹辅周室。’赐我先君(指齐太公姜尚)履,东至于海,西至于河,南至于穆陵,北至于无棣。”管仲这番话虽是外交上的强辩、为出师寻找借口,但也明显昭示了齐国“夹辅周室”的政治责任。齐桓公任用管仲为相,发展经济,富国强兵,“九合诸侯,一匡天下”,成为春秋五霸之首。其霸业之大者,为伐山戎、救燕、存邢卫、伐楚、盟于召陵,定周襄王之位。所谓“霸”,并不是自己发展得很强大,关键是替周天子分担责任,维持统治秩序。当时周室东迁,共主衰微,齐桓公最大的贡献是尊王攘夷,所以孔子评价说:“微管仲,吾其被发左衽矣!”
齐长城始建于春秋时期,完成于战国齐威王时期。齐威王雄才大略,礼贤下士,任用邹忌为相、田忌为将、孙膑为军师,改革政治,修明法度,选贤任能,赏罚分明,国力强盛,称雄于诸侯。齐威王还以善于纳谏、励志图强而闻名。桂陵、马陵两次战役,大败魏军。在国都临淄稷门外修建稷下学宫,广召天下贤士,“不治而议论”,成为当时学术文化的中心。
齐国之君,太公为世胙之主,桓公为五霸之宗,威王为战国贤主。太公之勋业,桓公之霸政,威王之贤明,彪炳于史册,其余大略不足称。吴公子季札来鲁国观乐,在演奏完《齐风》的时候,感叹道:“美哉,泱泱乎!大风也哉!表东海者,其太公乎?国未可量也。”太史公评价说:“自泰山属之琅邪,北被于海,膏壤二千里”,“以太公之圣,建国本,桓公之盛,修善政,以为诸侯会盟,称伯,不亦宜乎?洋洋哉,固大国之风也”。这就是泱泱齐风。苏东坡知密州,于熙宁八年(公元1075年)修超然台,作《超然台记》,有“超然四望”之胜景,“西望穆陵,隐然如城郭,师尚父、齐桓公之遗烈,犹有存者”。
关于穆陵关,有两说,一说即临朐县南一百里大岘山上的穆陵关;一说谓今湖北麻城北一百里与河南光山县、新县接界之穆陵关(也作木陵关)。
说到穆陵关,就会想到东晋义熙五年(公元409年)的刘裕伐南燕。当时临朐、青州一带有鲜卑人建立的南燕政权,建都于今青州西北的广固城。前期,南燕主慕容超趁东晋内乱,多次派兵袭扰东晋边境,南下攻掠淮北。
刘裕抗表伐南燕。夏四月己巳发建康(今南京),率领船队自淮河入泗水。五月,至下邳(今邳州),留下船舰辎重,步行进至琅邪(今临沂),所过都筑城,留兵把守。这个时候就到了穆陵关下。有人对刘裕说,如果南燕人堵塞大岘关天险,或坚壁清野,如晋军深入进去,不但会无功,弄不好会有去无回。刘裕说:吾虑之熟矣。鲜卑人贪婪,不知从长计议,不过进据临朐,退守广固,必不会守险清野。
刘裕大军过穆陵关,果然没有遇到南燕军队一兵一卒的抵抗。“裕举手指天,喜形于色”,“兵已过险,士有必死之志:余粮栖亩,人无匮乏之忧,虏已入吾掌中矣”。大岘关无人守,而且还有待收的庄稼没有收割,南燕人资粮于敌,凭这两项,刘裕便有了胜算。慕容超先遣公孙五楼、贺赖卢及左将军段晖等率领五万步骑屯临朐。闻刘裕的部队过了大岘关,自将步骑四万迎击晋军,而使公孙五楼率骑兵据巨蔑水,就是今天的弥河。晋军前锋与南燕军接战,南燕军退走;刘裕以四千乘为左右翼,方轨徐进,与燕军战于临朐南。从早晨一直战到过午,胜负未决。刘裕手下参军出了一个计谋,借临朐城中空虚,潜师出燕军之后攻临朐城,前后夹击,燕军大败。慕容超退还广固。刘裕乘胜逐北至广固城,克其大城,慕容超收众保小城。刘裕筑长围守城,抚纳降附,采拔贤俊。慕容超最终等不来前秦的外援。义熙六年(公元410年),刘裕灭南燕。
刘裕是著名的军事家,东晋的权臣,后篡东晋为南朝刘宋的开国皇帝。此战中利用了南燕恃强弃险的战略失误,在广固城攻坚战中又久围待其疲而后攻之,一举获胜;南燕主慕容超刚愎自用,不听下属提出的凭据大岘山之险或坚壁清野的意见,以为晋军“远来疲敝,势不能久”,本来有大岘之天险,可以“旷日延时”,沮敌锐气,却自弃险固,坐待攻围,自取败亡。
齐长城是古代齐国最大的关防工程,穆陵关号称“齐南天险”。古代战争,据关凭险,所谓“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”。占据有利地形对一场战役的胜负至关重要。但根本上决定胜负的仍然是人,是政治的清浊与民心的得失。故“守大岘亦无用”。贾谊作《过秦论》,说秦据崤函之固,拥雍州之地,包举宇内,囊括四海,以至于“吞二周而亡诸侯”,自以为关中之固、金城千里、子孙帝王万世之业。而陈涉振臂一呼,山东豪俊并起而亡秦。中国数千年的历史反复陈说这个道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