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远不忘来时路

(2023年08月04日) 来源:潍坊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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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◎田兆广
  1945年农历五月十四,鲁北平原黄河岸边,时在滨海军区后勤部被服厂服役的马玉英,在随部队转移走到此地时,艰难地生下了一个女孩。为了不影响随部队行动,孩子出生后不久,马玉英点上煤油灯,伸出自己的右手拇指,放在灯头上烫得滚热,迅速在婴儿的头皮上重重地按了一下。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刺破草屋,也刀割般剜着娘的心。自此,婴儿头顶这个被亲生母亲“狠心”烫出的2分硬币大小的伤疤,再也没有长出过头发。这个婴儿就是今天故事的主人公——白景花。
  八一建军节前夕,在淄博市桓台县水利局老家属院的一栋旧式楼房里,白景花老人坐在客厅沙发上,向我们讲述一个78年前的故事。
  “我在沾化县冯家乡白家村出生、长大,但寿光市双王城寇家坞村是我生父的老家,寿光牛头镇村是生母的老家,我的根系在寿光。”伤心不已的白景花低下头,长久没有说话。“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。其实,养父母最早给我起的名字叫‘百姓花’,因白家村是个以白姓为主的杂姓村庄,上学时老师给改叫‘白景花’。无论叫‘百姓花’也好,‘白景花’也罢,在父老乡亲眼里,我是八路军留在村里的根苗,得像养花一样养着、宠着。我想,我名字中的‘花’字,应该就是这个意思。”白景花哽咽着说。
  白景花从一个旧式小木箱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影集,一页一页地翻动着,指着一张张照片向笔者介绍:“这是我养父母的相片;这是我的姥爷马信友,1917年赴欧洲协助法国军队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;这是牛头镇革命先辈马保三,论辈分也是我姥爷,192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,当过寿光县农民协会主席,中共寿光县委委员;这是青年时期的我的生母……”
  看完照片,白景花又从箱子中拎出一个包袱,颤抖着双手小心地解开包袱,一件镶着白领边的黑色夹袄呈现在我们眼前。白景花把它展开放到茶几上,泣不成声地说:“当年生母把我交给养父时,养父就是用这件夹袄包起了我。养父用它包着我逃荒,我一直把它视作‘救命夹袄’。”白景花的养父1977年离世,这件夹袄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留存着,让它陪伴在自己身旁。白景花说,这上面是父亲的味道,看到它,就会想起天高海深一样的父爱!
  笔者看到,与夹袄一同装在木箱里的,还有一张张泛黄的荣誉证书、奖状,一枚枚奖章、纪念章……白景花说,每一份荣誉背后都有一个感人的故事,都记载着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。
  “我知道了老家是何地,至今却不知生父在何处。听母亲说她生我时,父亲正随部队在前线作战。有人说济南战役时,父亲是攻打东门的爆破连连长,也有人说济南战役后,父亲接着参加了淮海战役,可父亲到底牺牲在哪,谁也搞不清。”白景花平静地说着这些,像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。良久,她的泪水夺眶而出。她告诉笔者,自己终生的夙愿是找到生父的尸骨,知道他魂归何处。
  从上小学开始,同学们就议论说白景花是八路军留在村里的孩子。一个偶然的机会,她得知自己是在沾化县冯家乡白家村出生的,并且当年的接生婆还健在。小孩子想法天真、简单,白景花想寻找生母,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,想知道她为什么不要自己了,想知道生父在哪里、干什么……
  于是,白景花开启了寻母之路。在寿光民政部门的帮助下,1966年农历正月十五,白景花从潍坊坐上了去广东湛江寻母的火车。
  彼时的马玉英,已从部队团级岗位转业到湛江卫生学校任校长兼党委书记,再婚后又生养了两儿一女。
  到生母家的第二天一早,白景花从睡梦中醒来,见马玉英坐在床头,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,正出神地看着自己。她柔情地对白景花说:“你睡得可香了,起床我给你梳梳头吧。”说罢,马玉英拿过一把梳子,轻轻扒开白景花头顶的头发,继而,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下来,她喃喃地说:“这就是我的闺女!”“你头上有个地方不长毛发你知道吧?”一听母亲问这事,白景花很生气,连珠炮似地说:“我听别人说过,自己又看不见,听说是你弄的?天底下就没有你这样的娘!为什么这么狠心,给我头上烫块难看的疤,为什么丢下我不管了?”说着说着,白景花呜呜地哭了。
  “嗯,是我把你送人的时候,用烫热的手指给你烫的记号,想打完仗去找你的。现在我觉得自己这样做有点傻。”母亲如是说。
  马玉英告诉女儿,她1937年入伍,先后参加过锦州战役、四平战役等,后来在广东军区任职。
  白景花在湛江待了半年。生母征求她的意见,问她是想当兵还是想当工人,但经过慎重考虑,她最终又回到了养父母身边。当时,养父母家已有了一个妹妹、两个弟弟,一家6张嘴,日子过得很紧巴。身为渔民的养父拼死累活,也难以让全家人填饱肚子。白景花想,自己是老大,不顾这个家不行啊,父母把自己拉扯大,也应该替他们分忧解愁了。
  白景花成了一名渤海边辛勤劳作的渔家姑娘。血液里流淌的军人血脉,锻造了她打小吃苦耐劳、不畏艰难的秉性。为了一家人的生活,她豁上力气拼命干活,每天来到靠近渤海边的一块大洼地,挖野菜、剥树皮、打捞海草,捡拾海鲜、野草种子,凡是能吃的她都收入筐中,带回家给弟弟妹妹充饥。在渤海边的盐碱滩上,生长着一种野菜叫黄西菜,菜叶像针的形状,味道稍微有点咸,一丛一簇的呈蓬松状,也有人叫它龙须菜、黄蓿菜。沿海一带,大部分的植物都无法生存,能够在含盐碱的海边荒滩野地扎根的只有黄西菜,越是风大水咸土质碱的地方,它生长得越是茂盛。白景花把黄西菜挖回家,用凉拌、炝炒的方法做给家人吃,度过了那个艰难的岁月。
  这些年,经常有人问白景花:“把自己的一生搭在了一个小县城,后悔不?”对此,白景花总是一笑了之。
  1966年,白景花参加了桓台县社会主义教育工作队,她与一位叫王家仁的青年产生情愫,喜结连理。王家仁是曲阜水利学校毕业的高材生,被分配到桓台县水利局后,从一名办事员干到了局里的科研领军带头人。白景花当了丈夫的助理,两口子无暇顾及两个儿子,长年扛着铁锹、镐头,到荒山和林地农田开挖、取样、检验,风餐露宿进行野外作业。桓台县水利局一半以上的科研项目都是王家仁领衔完成的,他多次被评为省优秀科技工作者,荣获山东省富民兴鲁劳动奖章。
  作为烈士的后代,白景花没有给父亲的烈士纪念碑抹黑,她无愧于父辈留下的那一张张证书、一枚枚军功章!
  关于白景花老人讲述的红色家史,笔者在其生母马玉英出生村编著的《牛头镇村志》中,看到一篇《老枣树下“一门三英”》的文章,里面记载了“满门忠烈的马家大家庭”:“马家目前已有140多名成员,10多人受过高等教育,而且有硕士、博士;从牛头镇村走出去的军人能有一个排,马玉英在湛江生养的几个子女,也都当过兵。家族中党员人数能成立一个党支部。他们不忘初心,牢记家训,传承革命薪火、红色基因;他们政治坚定,思想先进,追求进步,业绩突出,不愧为革命先烈的后代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