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李学军
每次回娘家,必须经过几个村庄和几片粮田。道路的两侧,已经泛起一片金黄,乡间开始收麦子了。远处,影影绰绰地看到收割机在田间奔跑,唱着丰收的赞歌;路旁的庄稼地,齐刷刷的麦茬立在田园之间。
童年的收麦场,用一个字形容,“忙”。合作社时期,父亲任生产队长。每到麦收季节,父亲就带领社员们割麦、打麦场,天天忙得脚不沾地。头镰(割麦子的能手)总是被安排在地中间,腰间绑着草绳冲锋在前,割上几镰就抽一根草绳放好,后面的社员割的麦子就近放在头镰的麦垛上。捆麦子的社员把割好的麦子打成捆。头镰像一名久经战场的勇士,挥舞着镰刀杀出一条丰收的路。只听得那“唰唰”的割麦声就像田间金黄的麦浪,一浪高过一浪。不一会儿,就拉开了距离,头镰钻进了金黄的麦地里,稳稳地占据了C位,远远望去,队形呈“人”字形,就像天边展翅飞行的雁行。
年长的老人驾着马车把捆好的麦子拉回队里;体弱的妇女负责把运回的麦子梳理一遍,割掉麦穗晾晒在场院。整齐的麦秸捆起来放在场院角落集中分到每家每户。那些麦秸是下雨天村民房屋漏雨的救星,零散的麦秸用铡刀截成一段段喂养牲口。我们小孩子也不闲着,割过麦子之后,我们就把撒落在地里的麦子捡起来,争取做到一穗麦子也不丢。
遇上好天气,麦穗晾晒两天就可打麦场。满院的麦穗在烈日炎炎下发出“呲呲啪啪”的声响,迫不及待地想从麦穗中爆出一般。中午最炎热的时刻,是打麦的好时机。牛、马、驴、骡子齐上阵,饲养员为防止牲口乱跑、啃食麦穗,给它们带上眼罩、笼嘴。经验丰富的社员立在麦场中间,一手拿鞭子,一手牵着牲口,围着麦场转,它们身后拉着碌碡,压过之处留下一道道麦穰,几圈下来,麦场就被碌碡碾压一遍。母亲和几个女社员,再用木叉翻一遍,把底下没压着的麦穗翻到上面,再碾压一遍,直到确定麦粒打落。
挑去麦穰,饱满的麦粒堆成岭,社员两人一组分头扬场。这是一项技术活,一人用木锨盛满麦粒倒在另一人手中的簸箕里,然后再把簸箕里的麦粒扬出去,让风吹去夹杂在麦粒里面的麸皮和秕子。一锨锨的麦粒扬出去,再有一人在麦岭边用扫帚轻轻地扫去麸皮和秕子。不一会儿,场院里就出现无数条麦岭。扬场地声音“唰唰”作响,麦麸在空中飞舞,似雪花飘扬。社员的脸上被尘土掩盖,分不清五官,只看到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闪烁着喜悦的光芒。
收麦的那段时间,勤劳的庄稼人不分白天黑夜地忙。不管多少麦子,必须当天完成,大家忙碌的身影如疾行的风,穿梭在麦场间,在暗淡的罩子灯下扬场、收粮。
忙中虽有苦,但更有甜。
记忆最深刻的是晒粮。早上,年轻的社员把麦子摊开,再到田间投入到秋种的劳作中去。晒粮的任务就落到了老人和孩子身上。我们戴着斗笠赤足在麦子中不停翻动,一个上午,女孩子们粉嘟嘟的小脸晒得像涨红脸的蛤蟆,纤细的小腿都晒得黑乎乎的;男孩子们的脊背晒得油光锃亮。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,晒得麦子发烫,老人们不再让我们晒粮,而是把不舍得吃的老冰棍让给我们,让我们到树阴下乘凉。炎热的麦收季,几分钱一根的老冰棍成为无数孩童夜晚嘴角上扬的美梦。
如今,有了收割机,人们再也不为割麦、打粮发愁,也不再没日没夜地奋战在田间粮场,生活变得富足而轻松。但我依旧怀念儿时那些又苦又甜的日子,像一杯醇厚的美酒,深藏在记忆的深处,越品越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