希楞柱里的风声

(2024年06月07日) 来源:潍坊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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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◎牛钟顺

  是有多久没有完整地读完一本纸质小说了?感谢友人给我从北京捎来了迟子建签名本的《额尔古纳河右岸》。当读到《半个月亮》的时候,我知道已经是尾声了。当读到跋——《从山峦到海洋》的时候,我知道那颗饱满的种子是如何悄然又明亮地滋生,又是如何发芽成长的了。
  我的友人是一位极具文学情怀的人。十几年前他实现了夙愿进了北京以文学为业,与文学界专业作家迟子建及其同道们成为了一起前行的好友,所以我也就“近水楼台先得月”,拥有了弥足珍贵的签名本。
  那一天,微醺之时,一个浑厚的男中音,在席间响起。他说,文学是我毕生的追求和梦想,文学就在山的那一边。请相信,在不停地翻过无数座山之后,在一次次地战胜失望之后,你终会攀上这样一座山顶,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,在一瞬间照亮你的眼睛。
  我知道在塞纳河左岸,在左岸咖啡馆里有几位大咖曾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咖啡在那儿编故事。我也曾利用休息时间,专门去寻访了雨果的故居,在那里流连忘返……
  我知道在额尔古纳河右岸,有一个鄂温克女人,一个自始至终都不愿意透露自己姓名的老妪,她是他们这个民族最后一个酋长的女人。她是达玛拉和林克的女儿,她在给我们讲着故事,讲着“希楞柱”里断断续续又绵延不绝的风声。她让我记住了那些为爱受苦的人;那些驯鹿和永远走不出的山林;那些奇幻梦幻魔幻——救助别人就失去了自己孩子却依然故我的男女萨满;记住了同时流淌着青蓝色和乳黄色的金河与岁月之河;记住了那留在额尔古纳河右岸被世人称为“鄂温克小道”的、由他们的脚和驯鹿那梅花般的足迹踏出的一条条小路。
  这位老妪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,她有九十岁了。她看到了如天上星星一般多的幸与不幸。她不愿意睡在看不到星星的屋子里,她说她这辈子是伴着星星度过黑夜的。她先后有过两个深爱着她的男人,这是她身边那许多不幸中的最大幸运啊。
  她的第一任丈夫是拉吉达,因为需要照顾疯癫的母亲,拉吉达便甘愿入赘到她的乌力楞。拉吉达瘦却骨骼强健,眉毛浓黑,眼睛十分有神。拉吉达的到来给她带来了许多欢乐。
  她不知她会失去拉吉达,可她真的失去了。拉吉达为了族人而永远地不能再回来了。后来她又遇到了她的第二个男人瓦罗加。这个男人也是深爱着她的。当她因去画岩画而在月亮升起后才回到营地时,瓦罗加就站在夜晚能看到星星的希楞柱外耐心地等着她。于是她在看见他的那一瞬,忽然就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,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。因为岩石上的图景和现实的景象都令她感动。瓦罗加就将她拥在怀里,给她低吟一支自己编的歌谣:
  清晨的露水湿眼睛,
  正午的阳光晒脊梁,
  黄昏的鹿铃最清凉,
  夜晚的小鸟要归林。
  这支歌带给人的是温暖,与萨满妮浩的神歌不同。
  她说她和拉吉达的相识始于黑熊的追逐,而她和瓦罗加的永别也是因为黑熊。她所在营地的人从来没有看过电影,当瓦罗加请来了电影队又护送他们返回时,路上为了保护他人而葬身熊口。她说她就像一棵经历了风雨却仍然没有倒下的老树,而她膝下的儿孙们,就是树上的那些枝丫。不管她这棵老树多么老了,那些枝丫却依然茂盛。
  而希楞柱里的风声是为制造新生命而存在的,当然也为了爱和愉悦以及惩罚而循环往复。当林克在经过一片茂密的松林被雷电带走后,他的哥哥尼都萨满的眼睛里开始露出了光芒。每当营地搬迁的时候,尼都萨满总是喜欢跟在达玛拉后面。她的背影对他来说也许就是太阳和月亮。他用精心挑选的山鸡羽毛,耗时数月为她精心制作了一条独一无二的裙子,她的眼睛里也逐渐地有了光彩。可是族规——弟弟去世后,大伯哥是不能迎娶弟媳为妻的,终使他们像熬尽的灯油一般暗淡下去。
  两条河——塞纳河和额尔古纳河之间,似乎没有什么关系,而且又分别是两条河的左岸和右岸。可在我的心里,就觉得它们是有关联的。我也想学着鄂温克老人的口吻说:建建是个好人。她是个会讲故事的人。在左岸和右岸上,俱横亘着一条文学的道路,如此两条河之间怎么会没有关系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