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冯天军

　　在我的记忆里，父亲在世的每一天，天天劳动，从没有劳动节。
　　有一回，“五一”放假，我刚回到家，就挨了父亲的当头棒喝：咋回来了？我疑惑地望着他：劳动节，放假了。
　　父亲茫然地点点头。我知道，一年四季，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的父亲，并不明白什么是劳动节。在农村，像父亲这样的人，有很多，他们劳动了一辈子，却不知道什么是劳动节，也没有享受过一天的节日。
　　这个五月的节日，父亲像往常一样，扛把镢头，走进田野。那里是他施展抱负的世界。麦子已抽穗，点头向父亲敬礼，而父亲灿灿地回一笑容。父亲到了那片春地，深沉地望一望，吐一口唾沫在手心，揉搓一下，挥舞着那把镢头，翻开尘封地下的希望。父亲就是这片土地的开垦者守望者，开垦着一寸寸土地的生机，守望着一茬茬庄稼的成熟，催生着一年年的希望，而他黝黑的脸膛也像火烤一般，更加黝黑黯红。土地、庄稼见证了父亲一生的辛劳，洒下的汗滴，是父亲劳动收获的喜悦。
　　五月的绿是父亲征战的军装，五月的黄是父亲戎马倥偬的沙场，五月的镢头是父亲出征的金戈利器，五月的红是父亲征战归来的荣耀奖赏。父亲喜欢泥土的味道，更懂得土地的诚实，你给它付出，它必然给予回报，你对它耍奸藏滑，它定会让你入不敷出。
　　父亲与土地密不可分，心心相连，因而父亲是幸福的。父亲天天都是劳动节，因而每天都过得沉稳踏实，一丝不苟。
　　红红的五月，父亲呼吸更急促，腰弯得更低，镢头扬得更高。父亲身体里也有个太阳，尽管衣服早已撇下，仍汗流浃背。父亲身体里也有个麦田，那涔涔的汗珠，就是父亲种在生命里的麦子。第一次，我虔诚地望着父亲。阳光里，他那有力的肌肉、黝黑的脊梁，镢头挥出的优美弧线，构成五月最震撼的画面。
　　记忆中，父亲的劳动工具样样齐全，摆放齐整，锄镰锨镢，扁担推车……这是他生活的家当，这是他耕耘土地的宝器。而父亲是劳动的好把式，他样样拿得起放得下，使得顺手滑溜，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，农具换了一茬又一茬，脸上的皱纹多了一圈又一圈，手上的茧子来了又去，去了又来。父亲用一种对土地的信念和忠诚，书写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生命四季，拉扯一家人从贫穷到温饱，从温饱到小康，最终走完了他生命中一个又一个短暂而厚实的年轮。
　　这就是父亲的劳动节，天天劳动，从未脱离过土地，脱离过劳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