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王乐成
当麻木的双脚机械地跨进校门,路灯已暖起来。我身靠在传达室西墙,再也挪不动了。传达员帮我捡起滑落的背包,拽我进屋,靠近煤炉暖和着。此时,又痒又疼的双手,抖得端不住水杯。
传达员师傅于灯下左瞧右瞅,笑得不行。连说:“白胡子大仙,返校的个个都是白胡子大仙啊。”
步入校门,就像进了煦暖的家。立时周身放松下来。一路奔波辛劳的镜头,幻化成了眼前水杯的热汽,袅袅于眼前——
“家雀头儿雪,就别回了。等雪住了再走。”探路回屋的母亲,弹了弹身上的雪说。
出村的路,田野,被雪完全覆平。马路上,压住的雪溜滑,却不见人影和车影。
自行车已骑不成,客车停运,只能徒步踏雪。入职三年来,学校周日晚的周前会,可从没空缺过。
路上冰辙不能踩,一滑就倒,我磕得屁股疼。小心翼翼,踩着路肩的积雪前行。村南烟冢铺岭,是45度的近两公里长坡。东西两侧,一大车、一拖拉机,滑进了沟底,没见人影,看得人心里发紧。
攀上岭顶,舒了口气。风抛针扎,内衣却汗湿。戴手套的双手,疼得像猫咬。想弯腰系棉鞋带,僵直的手指,拢起鞋带,却打不成结。
出村才三公里,到七中的沿途,还横亘着竹寺沟岭、七贤店岭、吕家洼岭、大山岭等七沟八梁,足足二十多公里山路。啥时候能到?心里开始打鼓。
一想那像张嘴讨食的雏鸟般的学子们,心里就热浪涌动。
过了竹寺沟,停下,呼哧呼哧,喘会儿气。沟东侧是竹寺沟水库,西侧是库坝,坝上是全县头号水库冶源水库的东干渠。母校七贤中学,就依偎在水库南岸。高考前,我曾仰躺在坝顶树下,复习背诵史地政,爽凉的清风、清澈的库水润泽了我的记忆。岂不知,这库水里,还融着我母亲的汗水。母亲说,她怀我七个月时,曾在此水库工地上工作。
攀上竹寺沟岭顶,纷扬的雪雾里,远望见一排排粉墙黛瓦,心头热乎乎的。这儿是七贤乡驻地。公路右首,是食品站,食品站对面,是我曾工作三个月的供销社饭店。蒸馒头,压面条,烙油饼,炸油条,这是我高中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。
离开供销社饭店,先后当过车工、钳工、焊工学徒。1979年秋后,18岁的我,被派遣到店子零售店,做了五个月的店小二。店里不怒自威的张主任教我学会了称盐、打油和丈量布匹,懂得了和气生财、仁厚善来的道理。翌年春风里,返回母校做了“回炉生”,是高考改变了我这临时工的命运。毕业走上七中讲台,来回路上,时常偶遇店子村赶集的婶婶和大娘们,她们一口一个“小王”叫着,把桃子、杏子、李子塞满我口袋,那个热乎劲儿,不是亲人胜亲人。
大山岭,最陡峭的岭。岭顶东去不远处,有个干渠水闸。寒暑易节,我曾每周末,坐在此闸前水泥台上,等候从东而来的她,然后,并车北返回家。我骑车靠里,挡着往来的车辆。她说,有我在,心里便踏实。可她父母总提示我改行,尽快离开七中回县城。我喜欢傍山环水的七中,喜欢那些纯真的孩子们。左右为难之际,我忍痛割舍,像剜掉心头肉,伤口久久难以愈合。有失必有得,七中,给予了我太多太多。
下了大山岭,过了王梨花庄子村南的黛溪桥,没几公里,便是七中所在的辛寨镇。可我感觉像耗尽了气力。路东那升起炊烟的王家圈,有我舅舅的家。只要进门,就会吃上热乎乎的晚饭。天色已暗淡,大雪折射出灰白色。我咽下唾液,忍了。
离学校近了,仿佛已听到学生晚饭时的嬉闹声。因打滑劈胯,劈得生疼的双腿,又盈满活血。自己高喊着、歌唱着,蹒跚前行。渴极了,吞口雪;饥肠辘辘,嚼口母亲烙的面饼……
善建、洪政俩同事,雪地徒步五十余公里,晚上十点方回到学校。刘校长感动地连说:“我们的老师真敬业,真了不起!”
四十年前的大雪日,踏雪踉跄返校的镜头,如电影胶片,时时回放于脑海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