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李静
前几天,老家寄来一盒正宗的山东大葱,长且直的葱白,翠绿宽阔的葱叶,一根根大葱像一个个精神抖擞的战士,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盒子里。看到这些来自故乡的使者,我既惊喜又感动,瞬间,寒冬的萧条一扫而空,温暖与生机在心中荡漾开来。
山东大葱拥有独一无二的风味,甘芳可口,略带一丝辛辣。山东人喜欢吃煎饼卷大葱,主要也是在于葱的味道足。谷物的香配上葱的鲜嫩,咬一口下去,韧脆相间,甜香盈口,足以媲美任何美味。
还记得小时候看姥姥摊煎饼的样子,玉米碾成粉,和成发粘的面团,鏊子烧热,双手推着面团慢慢地摊开,一张圆圆大大、散发着香气的煎饼就成型了。姥姥有一手摊煎饼的好手艺,但在物质不丰盈的日子里,煎饼卷葱算不得美食。那时,只要家里有人上学或是上工,姥姥都会起早摊好一摞煎饼,连同家里仅有的咸菜、豆酱一起,给外出的人当干粮。剩下的碎煎饼,姥姥则留给自己充饥,舍不得就菜,就掰一段大葱配着吃。姥姥常说:“就上这口葱,干粮就不难咽了”。寒来暑往,裹着小脚的姥姥日夜操劳,含辛茹苦养大了六个儿女,送他们走出农村。大葱伴着她一口口咽下生活的苦,也伴着她一点点酿出生活的甜。
妈妈就是从小吃着大葱长大的。二十岁那年,她走出农村来到城里当了一名电工,常年早出晚归,赶上紧急任务,还要连续几天扎在现场。顾不得吃饭的时候,妈妈总会在随身携带的铁皮饭盒里带上她的老三样:一个馒头、几根咸菜条和一段大葱。妈妈是个上进的人,凡事力求做到最好。记得我五岁那年,她考了电大,白天忙忙碌碌地上班,晚上就揣上自己的“老三样”去上课。日复一日的坚持下,妈妈成为全厂的业务尖子。如今,年近七旬的妈妈还是喜欢日常用大葱佐餐。妈妈说,吃到葱的味道,就会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,想起那些认真做事的时光。
作为吃精米精面长大的孩子,我曾经很难理解长辈们对大葱的情有独钟。十八岁那年,我到北京上大学,之后便留在这座城市,一路为梦想打拼。我曾迎着清晨五点的朝阳去自习室苦读,也曾经披着午夜皎洁的月光行走在回家的路上。十余年的时间,我在北京成家立业。工作之后,我已经习惯了吃食堂、点外卖,故乡的味道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了。直到疫情结束后的第一个返乡春节,在妈妈精心准备的年夜饭餐桌上,我再次见到了那一抹久违的葱绿。那天,我蘸着豆瓣酱,破天荒地吃下了大半根葱,只觉得越嚼越香,越嚼越亲切。忽然间发现,这浓郁的葱香其实早已深深地刻进我的基因,多年相伴,未曾远离。它带着辛辣的底色,却潜藏着热情与力量,像极了记忆中那一个个坚韧不拔、努力生活的山东女性。
思绪纷飞间,快递来的大葱已经洗净上桌。看着久违的家乡美味,我迫不及待地拿起来咬了两口,当甜丝丝、脆生生的葱香从嘴里扩散开的一瞬,心头掠过阵阵微热,眼睛竟然有些发潮。想想人这一生,何尝不像这大葱一样呢,辣后回甘,苦中有乐,唯有熬过那段必经的艰辛,才能品尝到苦尽甜来的美妙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