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王乐成
从小生长在庙乡的筷子胡同,心怀故乡,时常想起在故乡发生的事。
大清早,被嫲嫲的开门声吵醒。下床,来帮嫲嫲拽门,可使出吃奶的劲,还是拽不开;那两扇楸木门,像被屋外的磁力吸着呢。终于门开了,是大伯从门外推开的。哇,天井里的雪厚啊,没到了大伯的腰,到了我的脖子呢。那年,我八岁。
过去的冬日,雪好大,堵得出不了家门;天好冷,室外的铁家什,一拿能粘掉手上的皮。
上世纪60年代,河西五井公社产煤,却很少有人家买得起,能用煤生火炉取暖。
那时,我很羡慕姥姥家。他们南乡人家,大都烧炕。进屋就是做饭烧水的土垒柴灶,里屋支着盘大炕。走姥姥家,冬日就跟着姥姥睡热乎乎的炕。
生产队时,大部分玉米秸秆,集中到生产队场院,垛成柴岭。每天有劳力铡了柴草,喂养耕地的牛和拉地排车的驴骡。分到农户的秸秆、根茎,不够烧火做饭,村里人靠搂树叶、搂杂草补充烧柴,没有闲柴取暖。
孩子们喜欢雪。没膝盖的雪里,照样玩雪跑出汗来。而给孩子们下马威的,是那冰茬子凉的被窝。下雪后,我家那两间小东屋,冷得像冰窖。晚上,一床花棉被,窝着我们兄弟仨。可谁也不愿先钻被窝,凉啊!母亲心情好时,会掀起被,哈气给吹吹,然后说,被窝热了,再不进去就凉了。钻进去,果真热乎。其实,那都是大人哄孩子的把戏。
小时候,乡下人不知有暖水袋,见到了也买不起。我们兄弟,最盼母亲摊煎饼烧热砖头。母亲摊完煎饼,烧上地瓜,再烧上块青砖。砖烧热了,用火棍子拨出来,吹了灰,拿块旧袄片子包了,塞进去暖被窝。我们仨就用脚勾抢热砖,三抢两抢,布子开了,热砖粘的柴灰,就抹到了被窝上。这就是我们兄弟盖着黑被窝的来由。再后来,给我患痨病的嫲嫲治病,有了两个盛葡萄糖水的瓶子,这成了装热水取暖的宝贝。可好景不长。那只宝贝,在我兄弟的哄抢中,滚到地上碎了。另一只,给嫲嫲用着,我们干眼馋。
我最羡慕木匠良伯伯家。良伯伯在自家院里加工门窗,打制家具,院子里少不了木刨花子和锯沫子,锯末可掺少量泥,拍做木屑饼,晒干了,留着冬天生炉子。雪后,生炉子的良伯伯家暖和,良娘娘人和善,喜欢孩子,常分给我们瓜子或橘子瓣糖。吃过晚饭,孩子们便聚到他家,烤炉子暖和,听良伯伯讲故事。
“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。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。”这是从父亲藏在柜橱里的《千家诗》上读到的。因是竖版繁体字,很难读懂全诗,可这“红泥小火炉”却看得至明澈白,仿佛望到了通红的炉火,直看得我眼热心跳。
上世纪70年代末,家里生上火炉。我们凭着一张煤灰票,从弥河桥北的县焦化厂,拉回来一地排车碳泥。碳泥黑如烟灰,黏稠似膏药。父母把碳泥兑了水和箩细的土,地上铺了麦糠,便做出了小场园般大的碳泥饼。父母亲和碳泥饼,直干到月牙偏西。惹来邻居众多艳羡的眼神。
碳泥饼晒干后,母亲让我们兄弟用福篮子盛了,抬着给住园里的嫲嫲、给独身的邻居春伯伯送去。炉中引燃的碳泥饼,火焰不大,却暖和了屋子,煦暖了全家。
当下的美丽乡村,可谓衣食无忧。就取暖事,城区周边都用上了暖气,有的用上了空调或电暖器,有的取暖还用上了太阳能等清洁能源。就是山乡村民,也家家用上了烧煤的土暖气。
这真是:往昔严冬冻裂地,百姓取暖无所依。富民政策赛春风,阳光普照煦心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