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薛静

　　世人都知丰子恺的画好，一笔一画间都透着返璞归真的趣味。其实他的文章，丝毫不逊色于画，一字一句都率真自然，充满了希望与乐观。俞平伯曾评论道：“一片片的落英都含蓄着人间的情味”。
　　《人生的滋味，我慢慢尝》精选了丰子恺的28篇经典散文，分为“趣味，是生活的养料”“学会艺术地生活”“木知木觉，自得其乐”“幸有我来山未孤”“天地间最健全的心眼”五卷。虽说此书是适合“青少年的读物”，但对于踏入社会的成年人而言，读起来更格外有些感悟。这些文章，大都写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，距今将近百年，可读起来，丝毫没有时代的局限感，那些对生活的思索，依然契合我们现下所处的环境。
　　开篇的《杨柳》，丰子恺便坦白直言，画中多杨柳，只是因为曾经居住的房子种着杨柳，习惯就地取材，对花木既无爱好也无执着。对人们“追捧名贵花木”的风气，丰子恺以杨柳“好养活”进行了巧妙的讽刺。自然万物本是平等的，人们非要为其分个高低贵贱。孰高孰低，又岂是谁说了算的？《手指》一文中，他将五指比作农人、工人、官吏、纨绔儿、弱者。虽姿态和性格差异很大，倘若能团结一致，成为一个拳头以抵抗外侮，那就根根有效用、根根有力量，不复有善恶强弱之分。手指的全体，也是人群的全体，手指喻人，令人拍案叫绝。《送考》中，丰子恺写道，考试的学生和院里种的牵牛花本质并无不同，“一味想向上爬，盲目地好高”。学生们两耳不闻窗外事，只想通过一肚皮“穿山甲欢喜吃蚂蚁”之类的知识，进入省立学校走上荣华富贵路。牵牛花虽然爬得高，但因为天旱枝叶憔悴，无法开花结籽了。学生们呢？身处动荡的时局中，他们的“开花结籽”的未来在哪里呢？
　　我印象最深刻的，莫过于《梦痕》。丰子恺左额上有条疤，那是儿时与同伴打闹不慎留下的伤口。在很多人眼中，这是破相，是缺陷。但丰子恺为其命名“梦痕”，说这是梦一般的儿童时代所遗留下来的唯一痕迹。过去的事，都像泡沫般消失了，只有这个疤，永久地记录了过去的事实，证明了那些真实存在过的无忧无虑。
　　我的额头上也有一条疤，是小时候推小推车跌倒磕碰所致。因为这个疤，很多年我处于自卑之中，尤其是青春期，不敢露出额头怕被人指点。其间也不知用了多少手段、耗费多少金钱，想把疤痕彻底抹掉。后来渐渐看开，安慰自己有疤算不了什么大事。如今看到这篇《梦痕》，醍醐灌顶恍然大悟。这条疤同样也是我童年欢乐的佐证啊！那些久远的事尽管已经记不清细节，但说起由来，我还能真切地回忆起当时的心情，回忆起自己为了向母亲证明自己长大了，于是自信满满地去推小推车的蓬勃心情。
　　伟大的文字，总是超越时代的。不管相隔多少年，读者读来依然会有思想上的共鸣。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，军阀混战、民不聊生，内忧外患之下，既有鲁迅那样直指人心的悲愤呐喊，也有丰子恺这样的润物无声。他不太讲大道理，语言都特别平实平淡，写的也都是生活中的小事，比如养猫、理发、吃瓜子，比如看潮、避雨、怀念恩师。但读起来，满目都是对生命的热爱，对生活的思索。看似留白许多，实则意味深长。
　　“青山不识我姓氏，我亦不识青山名。飞来白鸟似相识，对我对山三两声。”南宋诗人叶茵的《山行》，既是丰子恺的画作主题，也是普通读者读丰子恺的心路历程。初读丰子恺，心怀敬畏，沉闷不语。忽然间，似曾相识的白鸟飞来，热心地为双方介绍，“哦，原来他也是这样的啊！”迅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，耸立幽僻的青山也变得亲切可爱起来。
　　毕竟，这样的人间情味，谁会不喜欢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