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与影赋予生命以意义

(2025年06月06日) 来源:潍坊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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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◎薛静

  1956年圣诞节,阿尔卑斯山中的一座精神病院内,一位老人吃过丰盛的午饭,像往常一样来到山中散步。他穿过无数山毛榉和冷杉,试图攀登对面的山峰,而后,他因心脏病倒在了雪地中。先是一只猎狗发现了他,紧接着是附近的农民,再后来,是整个世界。
  这位老人叫罗伯特·瓦尔泽,如今,他被誉为现代德语文学奠基人,与卡夫卡、乔伊斯、穆齐尔一同被视为二十世纪现代主义文学的象征。然而,盛名是瓦尔泽死后才有的,生前,他出版的诗集、小说、散文集在市场上反响寥寥,本人也长期处于贫困和“失败”中。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,1929年瓦尔泽躲进精神病院,4年后彻底放弃写作,此后余生不问世事。
  如果命运的剧本到此戛然而止,那么瓦尔泽只会留给后人一个寂寥而神秘的背影。但幸运的是,1936年起,瓦尔泽的一位忠实读者卡尔·泽利希开始定期到精神病院探望他,与他一起行走在山间小路中,记录下两人的聊天,成书《与瓦尔泽一起散步》,让更多人知道了瓦尔泽避世后的精神世界。泽利希也促成了瓦尔泽作品选集的出版,包括《散步》《坦纳兄妹》《助手》《雅各布·冯·贡滕》等重要作品。这些书籍,也成为瓦尔泽再次被世人熟知并推崇的基础。
  散步,对瓦尔泽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。这件事也贯穿了他所有的作品,他笔下的主角,往往带着满腹疑虑,穿梭于山间茂盛的草林中,在城市热闹的街道上驻足,越怀疑脚步就越匆忙。走着走着,仿佛所有的疑虑消失了,眼前只有长满深蓝龙胆草和蜂黄报春花的春日草坡。回到现实中,泽利希与瓦尔泽的散步路线,大多是乡村道路。安静的阿尔卑斯山脉中,森林散发着蘑菇和冷杉的气息,天色要么是鼠灰色,要么是煤黑色。运气好时,岩羚、鹿和狍子会从秋日的浓雾中冒出来,好像童话里的场景。没有人不希望散步的时候是个晴朗的好天气,泽利希也不例外。有几次他因为雨雪天气向瓦尔泽抱怨,瓦尔泽回答:“人不能总是在阳光下行走。”他对泽利希说,“人总是顶着明媚的阳光生活吗?难道不是光与影,赋予生命以意义?”
  是啊!阳光晴好是自然,风雨雷雪也是自然。这些理所应当的事情,是自然的一部分,不管人们如何看待,丝毫不会改变其存在的意义。瓦尔泽的写作思想,大概也承袭了“顺其自然”的观念。他认为自己的写作,无非就像一个农民播种,收割,嫁接,喂养家畜,清除厩肥,既是出于责任感,但也是为了糊口。“对我来说,这只是一份工作,就像其他任何工作。一切文字都必须无拘无束地从我的内心生长出来。”瓦尔泽说。谈到自己的那些作品,他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冷静地评价:“如果可以重回三十岁,我将不会再像一个轻浮的浪漫主义者那样胡写,以奇崛为趣,不食人间烟火。人不应该否定社会。人必须生活在社会中,或为之斗争或反对它。这是我那些小说的缺陷。”
  不谈写作的时候,瓦尔泽依然像一个局外人一样,客观且犀利。对于人们普遍畏惧的衰老,他说:“人到了老年就会明白,世界总是不断地努力回归到简单、基本的事物。最终,虚荣心消失了,一个人坐在晚年巨大的寂静中,就像坐在温和的幻日之下。”当突遭暴雪无法前行,只能到天气观测站临时躲避的时候,他安慰泽利希:“大雪让我们无法看到山,却让我们看到了两个人的命运,同样有意思!”
  类似的谈话,书中随处可见。瓦尔泽与泽利希的聊天范围很广泛,从文学到政治,从家人到熟识的朋友,从天气到病情。他们曾争论“友谊”的定义,共同谴责战争给人民带来的苦难……在泽利希朴实地描述中,读者仿佛也成为散步的一份子,不管是不是要进入写作领域,是不是关注现代文学,都能从瓦尔泽的对话中得到收获。那是一个天才对生命由衷的理解,对人与人之间情感最深刻的剖析。
  “让我们为自己保留一些心愿吧,这样平日里想起来就觉得有活头。”这是瓦尔泽告诉我的。书读完了,但是我才刚刚认识瓦尔泽,我的散步也才刚刚开始。从某一个地点启程,无论天气与心情,或许还会走错路,但就这样向前方走去,一直走到下一个起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