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钟读花
一把镰刀,农闲的时候,通常挂在墙壁上,是堂屋的南墙。那些日子,一把镰刀显得很落寞,无用武之地,只是寂然地收割着风,收割着阳光,收割着悄然流逝的时间。
一把镰刀,在一年里,初开镰刃,总是在麦收时节。
麦子黄了,一步步走向成熟。这个时候,乡下人会常常到麦田观察,一趟,两趟……忽然,那一个晚上,乡下人从南墙上取下了镰刀,拂去表面的灰尘,走向一块磨刀石。
那个晚上,一定有月光,月光柔和,照在磨刀石上,照在磨镰农夫的脸上。月光明亮,磨刀石也明亮,“噌噌噌”的磨镰声,像一道道温柔的月光,在这个晚上弥散着。一推一拉,农人把力量注入一把镰刀上,一段时间后,磨镰的老农,停止了摩擦,他把镰刀举起,对着月光,然后,用手指在镰刃上轻轻一弹,清脆的响声,散射开来,射进一道道月光里。此时,月光明亮,镰刀更明亮,锋利的镰刃,散射着逼人的锐利光芒。
农人笑了,脸上绽开了熏风般温暖的笑容。
第二天,天一亮,那把镰刀,就挥动在了一块金黄的麦田里。
镰刀,持在农人手中。粗糙的大手握住镰柄,力量通过强壮的臂膊,注入在一把镰刀上。镰刀不停地挥动,麦子一片片倒下,在麦田里横陈着,展示着自己的成熟之美。阳光明亮,一挥一落间,镰刀收割着小麦,也切割着阳光。被切割的阳光,透过镰刀,散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。许多人在割麦,很多把镰刀在挥动,放眼望去,大片的麦田里,到处都是跳跃的镰刀光芒——照亮一块麦田,划破天空的寂寞,也刺灼着人的眼睛。
此时,一位农夫,挥动的是一把镰刀,也是一份激情,一种力量。
麦收结束了,一把镰刀,并没有因此而闲下来。
盛夏时节,雨水丰沛,杂草疯长。如果你是一位熟悉农村的人,就会知道,在这个时节,农人出门下田,总会顺手带上一把镰刀。此时,一把镰刀,是一件工具,也是一件“搭件”。看到有杂草侵地了,就顺手割一阵;看到藤蔓疯长了,也顺手切割一下;如果树枝旁逸斜出,也不客气,镰刀落下,斜枝旁落。此时,一把镰刀,就是一种“截断”,就是一种“清除”。
不过,一把镰刀,其最大的用途,还是收割。镰刀收割庄稼时,总会发出“嚓嚓嚓”的声响。我喜欢这种声响,乍一听,似乎很单调,细一品,却是大有味道。它具有明确的节奏感,而且,这种节奏,是随着挥镰人的力度和强度而变化的,有时急骤,有时缓慢,有时响脆,有时闷钝,你甚至能从镰刀的“嚓嚓”声中,听出挥镰人的心情——挥镰人的喜怒哀乐,在一把镰刀上跳跃。
我觉得,镰刀收割发出的“嚓嚓”声,就是一把镰刀的语言表达,而且是一份快乐的表达:声音不大,是低语,是呢喃。收割丰收的一把镰刀,很低调,像那些低调的农人。
一把镰刀,通常要用很长一段时间,不是三年五年,而是一个家庭的一代人、两代人,甚至三四代人。一把镰刀用久了,镰刀就变小了,一弯,变成了一片,却依旧锋利而明亮,一把镰刀,性格不改,渴望不改。一把镰刀用久了,镰柄包浆,变得光滑、圆润、明净乃至于明亮,能照出物象,能映照流淌的时间。有疤节的地方,那疤节,就成为了一颗颗明亮的眼睛。它,看着一把镰刀,看着那个挥动镰刀的人;它看物情,也看世情——一把年代已久的镰刀,就有了灵性,有了感知和思想。
等到秋收结束,一把镰刀,就重新被挂在了南墙上。
这只是它短暂的休息,像人一样,养精蓄锐。等待着下一次力量的爆发,锋利地收割——一把镰刀,纵是休息时,也依旧力量饱满,期望不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