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张铭璇
农历十二月初八,俗称“腊八日”。盖因十二月为腊月,以古人在十二月举行腊祭,故称此月为腊。其实古代腊祭涵盖蜡祭。
腊读xī,本指畋猎而获的动物,剥皮加盐,腌成肉干,谓之为腊,专祀祖先。而蜡,读zhà,专祭“百神”。
《礼记·郊特牲》记载:“天子大蜡八,伊耆氏始为蜡。蜡也者,索也。岁十二月,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。蜡之祭也,主先啬而祭司啬也,祭百种以报啬也。飨农及邮表畷。禽兽,仁之至,义之尽也。古之君子,使之必报之。迎猫,为其食田鼠也。迎虎,为其食回豕也,迎而祭之也。祭坊与水庸,事也。曰‘土反其宅,水归其壑,昆虫毋作,草木归其泽’。”文中“先啬”指神农氏,“司啬”指后稷;“农”指古代有功于民的田畯农官;“邮表畷”指田畯官在田间督耕时住的庐舍;“猫虎”指捉鼠护粮之猫和吃野猪(田豕)而护粮的老虎;“坊”指防洪之堤堰;“水庸”指灌溉之水渠;昆虫指螟螽之类。
经学大师郑玄注解天子蜡祭之“八蜡”是:“先啬,一也;司啬,二也;农,三也;邮表畷,四也;猫虎,五也;坊,六也;水庸,七也;昆虫,八也。”这种连动物、建筑物、昆虫一并祭祀的蜡祭,其主要目的是酬谢“八蜡”对农耕庄稼丰收的恩赐。但如遇收成不好的年景,就会降低祭祀的规格标准,甚至停祀。
《礼记·郊特牲》曰:“八蜡以记四方,四方年不顺成,八蜡不通,以谨民财也。顺成之方,其蜡乃通,以移民也。”
孔颖达疏注:“‘八蜡以记四方’者,言蜡祭八神,因以明记四方之国,记其有丰稔、凶荒之异也。‘四方年不顺成,八蜡不通’者,谓四方之内年谷不得和顺成熟,则当方八蜡之神,不得与诸方通祭。所以然者,以谨慎民财,欲使不熟之方,万民谨慎财物也。‘顺成之方,其蜡乃通’者,因四方之内,有顺成之方,其蜡之八神乃与诸方通祭。所以然者,以其蜡祭丰饶,皆醉饱酒食,使民歆羡也。”由此可见,古人蜡祭是对“八蜡”的酬谢性祭祀,尤其是五谷丰登的年景,人们对“八蜡”要隆重祭祀。反之,若是颗粒无收,人们便要取消当年的蜡祭。
临朐东北本有一座八蜡庙,所祀便是先啬、司啬、田畯、邮表畷、猫虎、堤坊、水庸、昆虫。清朝时期圮毁。
另据明嘉靖《青州府志·祀典》记载,明朝初年,建八蜡庙于粟山之巅。粟山,远望如锥,形似粮堆,位于临朐东北,其上亦有八蜡庙,盖因朐城东南弥河彼岸有座山,名曰“朐山”,以其形如卧鼠,又名“老鼠山”。
清张敦仁《临朐编年录》记载:“康照八年铸铁猫于朐山。”查阅《临朐县志》,此次冶铸铁猫由时任临朐知县郭开桂倡铸,目的是震慑巨形鼠山。
何时毁除铁猫?《临朐编年录》记载:“康熙五十七年(1718年)毁朐山铁猫。”为何毁之?史家未言。此乃初毁,第二次毁除铁猫,乃是咸丰十一年(1861年),僧格林沁率清兵至此,因铁猫与长毛(捻军)同音而毁之。铁猫设于老鼠山顶,目的是镇猫护米(弥河)粟(山)。
古人在蜡祭之后,接着进行腊祭,祭祀对象是“先祖五祀”。
《礼记·月令》记载:“天子乃祈来年于天宗,大割,祠于公社及门闾,腊先祖五祀,劳农以休息之。”郑玄注曰:“腊,谓以田猎所得禽祭也。五祀,门、户、中霤、灶、行也。”中霤,指天窗,院内之地。行,指行神。可见腊祭的目的是敬祖、荐新、镐劳农人,令其休息。
《礼记·郊特牲》曰:“既蜡而收,民息已。”孔颖达疏注:“先蜡后息民,是息民为腊,与蜡异也。但不知腊与蜡祭相去几日,唯隋礼及今礼皆蜡之后日。”
唐朝的孔颖达已经不知古代腊祭与蜡祭相隔几天,只知隋唐礼俗:腊祭在蜡祭之后日。即二祭相隔一天,蜡祭在前,腊祭在后。如果今天的腊八节是古代的蜡祭的话,那么古代的腊祭则是腊月初十;如果今天的腊八节是古代的腊祭的话,那么古代的蜡祭则是腊月初六。
历史上的腊八节祭“八蜡”用羊、豕作供品,而祭“先祖五祀”的腊祭则必须用畋猎打来的猎物作供品。可以推知:古之腊祭要比蜡祭的历史久远,这是因为古人靠猎物作供品的时代尚无作物种植技术。当时人们过着部落式的群居群猎生活,只能用猎物供奉祖先;后来神农氏发明农耕技术,才有了稼穑种植,才有了“八蜡”出现的必要。祭祀“八蜡”所需的羊、豕已是养殖技术下的成果。所以说腊祭要比蜡祭历史久远得多。
据《辞源》注解“八蜡之祭”曰:“每岁建亥之月田功告成,则合聚八(蜡)神而报飨之。”建亥之月应为阴历十月,也就是说古代的“八蜡”之祭是在三秋结束之后的十月,并非是在腊月。十月已属冬季,庄稼收完,田功告成,于是酬谢“八蜡”护农之功。藉此而断:腊月初八的祭祀本意是祭祀“祖先五祀”,并不是祭祀“八蜡”。古人畋猎,只有十月之后,尤其是冬至交九以后,天气最冷,畋猎的猎物容易保存,不易腐败,便于冷藏肉类,制作干肉。何为腊(xī)?腊者,干肉也。所以笔者认为:十二月初八的“腊八节”应为腊肉祭祖的腊祭。而“八蜡”之祭本在十月田功告成时期,后人移入腊月初八,嫁接而成。可以这样说:腊祭才是原本正统的纯正“腊日之节”。
东汉应劭《风俗通》卷八《祀典·腊》注曰:“谨按《礼传》:‘夏曰嘉平,殷曰清祀,周曰大蜡,汉改为腊。腊者,猎也,言田猎取禽兽,以祭祀其先祖也。’或曰:‘腊者,接也,新故交接,故大祭以报功也’。”腊祭在夏朝称“嘉平”,殷商称“清祀”,周朝称“大蜡”,秦汉称“腊”。由此文可证:腊祭在夏朝之前就已经出现,畋猎取兽以祀先祖应是原始部落群居群猎时代习俗。而蜡祭则是在人类进入农耕时代的祭俗,比腊祭要晚得多。
先秦时期,“腊日之节”是人们一年中的大节,汉代文学家蔡邕《独断》释曰:“腊者,岁终大祭,纵吏民宴饮。”此时正值农闲,人们百无聊赖,于是借节娱乐便成为必然,加之适处秋收冬藏时节,为节日宴饮娱乐提供了物质保障,所以人们要借机娱乐庆贺。
《太平御览》卷三十三引隋杜公瞻语曰:“近日蜡、腊兼设,蜡在十月,腊在岁终。隋开皇四年始停建亥之蜡,直为建丑之腊。”由此可知:隋开皇四年之前,人们在十月蜡祭“八蜡”,在腊月腊祭“先祖五祀”。从开皇四年开始,停祀“八蜡”,只进行年底的腊祭。或许这就是历史上由腊、蜡二祭合为一祭的开始。
宋代高承《事物纪原》卷八《岁时风俗部·赛神》记载:“今人以岁十月农功毕,里社致酒食以报田神,因相与饮乐,世谓社礼,始于周人之蜡云。”可以看出,周朝的蜡祭在宋代被演化成“社礼”。而明代田汝成《西湖游览志馀》则记载:“十月朔日,人家祭奠于祖考,或有举扫松浇墓之礼者。八日则以白米和胡桃、榛、松、乳菌、枣、栗之类作粥,谓之腊八粥。”将此文与宋代高承文相联系,似乎十月一祭祖源于宋代的“社礼”,即周朝的腊祭。田汝成文中“腊八粥”实际上是另有来历。
汉晋时期,腊祭日期并不固定,据史书记载,汉武帝时代在大寒节气邻近的戌日为腊祭。三国时期,腊祭改在了冬至后第三个丑日举行。南北朝时期,梁代将腊祭固定在了十二月初八,遂成后之腊八节俗。
梁宗懔《荆楚岁时记》文载:“十二月八日为腊日,谚语‘腊鼓鸣,春草生’。村人并击细腰鼓、戴胡头及作金刚力士,以逐疫。沐浴转除罪障。”由此记载可知,南北朝时期的腊祭还配套了击腰鼓、戴胡头等民间玩艺。
隋朝的腊祭初在孟冬下亥,后改为季冬年尾。据《隋书·礼仪志二》记载,隋代腊祭在十二月最后一个亥日。
唐朝时期,开元年间初设腊、蜡二祭,蜡祭在寅日,腊祭在辰日。后来又将蜡祭并入腊祭。
金元时期官方对腊、蜡停祀。
明代官方不重腊祭。
民间腊祭则沿袭宋朝仪制,以戌日为腊。明徐光启《农政全书》卷十一注解:“至后第三戌为腊,腊前三两番雪谓之腊前三白,大宜菜麦。”
清代帝王仍行蜡祭之祀,至乾隆年间停祀蜡祭。据《清史稿·礼志三》记载:“乾隆十年,诏罢蜡祭。”从此官方腊、蜡之祭在中国历史上告终。
民间虽有腊、蜡之俗,但多数被腊八节混淆得难辨东西,其实腊八节兴起较晚。十二月初八日也是佛教的节日,寺庙会在这一天向民众送腊八粥,取得了人们的好感。久而久之,大多数人便只知腊八节,而不知固有的“腊日之节”了。
细究其始,腊八节的历史只能溯寻到宋代。梁唐时期的“腊日之节”虽然是在腊月初八,但并不叫“腊八节”,而是叫“腊日节”。只有到了宋朝,人们才过两个节日,即腊日节和腊八节。
据宋代吴自牧《梦粱录》卷六记载:“冬至后,戌日数至第三戌便是腊日,谓之君王腊。腊月内可盐猪羊等肉,或作腊肥、法鱼之类,过夏皆无损坏。惠民局及士庶修制腊药,俱无虫蛀之患。此月八日,寺院谓之腊八,大刹等寺俱设五味粥,名曰腊八粥。”由此可见,宋朝人主要还是过腊日节,寺院僧尼过腊八节,设五味粥,即腊八粥也。
经过数百年传承、演变,民间形成了腊八食粥的风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