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韩瑞华

　　晨雾里又飘来槐花香，仿佛您系着褪色的碎花围裙，在灶台前熬着蜜糖般的米粥。我数着您鬓角的白霜，忽然惊觉这世间所有的情诗都该让位给一双操劳的手。
　　婴孩时您总在子夜起身，踩着月光织就的银毯，用体温熨平我啼哭的褶皱。那时您的手抚拍着我，像极了摇篮曲里柔软的云，托着我在星河里飘啊飘。高烧不退的雨夜，您抱着我穿过三条街巷，急雨打湿了您的布鞋，我却被护在您干燥的胸口，让惊雷都化作您肩头颤抖的暖意。娘亲啊，只有您的爱才是我成长的阳光。
　　学堂门前的梧桐叶落过十载春秋，您总在天未亮时就把石磨磨好的食材摊成煎饼，把碾压碎的瓜干粉蒸成暄软的窝头。为了购买一块石板，您硬是省出一个春天的鸡蛋，换来了我的笑颜；那年生活艰难，您把省出的稀饭全盛给了我们，自己却连续几天饿着肚子，饿成胃穿孔，切了半个胃囊；出了医院，亲戚来家探望时捎来几个熟鸭蛋，您舍不得享用，仍固执地把咸鸭蛋黄全挑进我碗里。我读书好，那些泛黄的奖状被您当作勋章，在斑驳的土墙上排成金灿灿的星河。1978年，我参加全县中学生竞赛荣获第一名，您兴奋得像个孩子，说所有的苦累都值了。当邮差送来大学录取书时，您竟催着父亲买来鞭炮，炸碎的红纸像极您围裙上褪色的芍药花纹。硝烟里您仰头笑着，可被风卷走的泪珠分明坠着二十年的光阴。我的娘亲啊，我的每一步成长，都离不开您的牺牲和抚养。
　　那年我把披着婚纱的姑娘领回家，您攥着她的手像捧住易碎的月光。泪光在皱纹里蜿蜒成河，您却偏要笑着嗔怪：“这小子若敢欺负你，我拿擀面杖追他三条街。”新妇慌忙拭您眼角的湿润，却不知自己睫毛也沾了星子般的水光。您转身往我口袋塞满红枣、花生与桂圆，那些圆滚滚的甜竟压得我喉头酸胀，我懂，那里面有着您深深的期望。娘亲啊，我成长的每一步，都满带着您的期望，我不敢彷徨。
　　如今您已九十有三，老年的症状开始显现，同样的话五分钟可以说三遍，您常常把钥匙忘在锁孔，忘得很多，却始终记得我儿时爱吃的麦芽糖藏在哪个陶罐。每次归家，您总踮脚张望巷口，问我的孩子上班累不累，问地铁挤不挤，问云彩可曾落雨打湿他的肩膀。临别时，您把腊肠、酱菜、晒透的棉被压进我的行李箱，絮絮叮嘱像檐角摇晃的风铃的碎响。走出百米回头望，您仍旧站在爬满夕颜花的院墙下，单薄身影被暮色洇成水墨画里不肯消散的留白。娘亲啊，多大的子女，一辈子也走不出您的目光。
　　此刻我多想变作您曾用的那把银勺，在岁月长河里逆流而上，把您给我的春天一片片别回您的发间。若时光真有倒流的渡船，娘亲啊，请允许我成为您的港湾，像您当年抱着襁褓中的我那样，把余生的暖意细细编进您霜白的年华，再恢复您年轻时的模样。您给我的爱太满，满得让我珍惜您健在的每一寸时光，督促我认真过好当下，一步一步走好余生，好对得起您曾经为我编织出的人世间焕彩的童话，让您不再为我牵挂！
　　娘亲啊，作为您的子女，有您在，我们生活路上永远有力量，我们的身上寄托着您的希望，时间不老，世间不荒，我们没有理由停滞，您就是我们奔达的方向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