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矫发
茅草,故乡阡陌上的一株野草。李时珍说它形状如矛,故名。其嫩芯可食,学名茅针、谷荻。《诗经》曰“荑”,有“手如柔荑”之颂。在高密百脉湖区域,嫩芯俗称“茶叶”。花苞开放后曰茅草花或茅草缨子,秋后即枯,春日离离。
乙巳谷雨,万安公墓。一箭箭茅草花,雪白如帆,簇拥在母亲坟冢四围,似母亲斑白的鬓角。往事像河湖湾塘的芦花和苇絮,随风从流;少时画面,历历在目。孤灯如豆,光线昏黄。母亲飞针走线,缝缀困窘拮据的日子。那根纤细的钢针不时在鬓角处擦揉无声,我和哥哥则酣歌而眠。长夜漫漫,人生海海,一场无法抵御的大雪下在母亲头上。
遥忆清明前夕,风和日丽景明。我们的小脚丫踩着母亲的脚印,踏遍原野沟壑,提篮背包,采食茅草嫩芽,我们叫“提茶叶”。小心翼翼,从两片茅叶中间往上提溜,芽尖紫红,腚根圆白。我们嘴里一遍遍咕嚷:“鼓颠鼓颠,老娘放鞭”,自我安慰,防止提断茶叶。扒开嫩叶,奶白细嫩,入口即化。胜过榆钱和槐花,比明前龙井还金贵。谷雨之后,芽苞绽放,茅针长硬变老,再食味同嚼蜡。
我居住的地方,毗邻金光公园。公园南侧有一片草地,草地上有丰茂的茅草缨子,随风摇曳。原先人工栽植的草皮,不服水土,又加上茅草洪荒之力的冲荡,几年时间了无踪影,茅草却茁壮丛生。近些年,城市化进程加快,城市扩绿增容,添花美颜。一棵棵横缠竖绑的大树进城安家,一车车肥沃的泥土覆盖了断砖碎瓦,连同泥土里孕育乡土基因的植物种子。乡下的元素在城市里靓丽起来,如同夏日嘹亮的蝉鸣。城市的孩子也跟着开了眼界,知道自然界还有一种花叫茅草花。我每次散步走到这里,都会下意识地俯下身子,像问候久违的朋友。“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”,故乡原野上草的味道和泥土的气息,陶醉沁心。我好像回到了生命的原点。原野无垠,平畴砥荡,依稀看到母亲和乡人劬劳奔命。
那是一个夏天,公园南边的金融中心正在施工。远望高高的脚手架上,一顶顶白色安全帽争恐攀升。烈日炎炎,行人走路都大汗涔涔,那些拼命生计的农民工兄弟们岂不挥汗如雨!他们来自五湖四海,那些背井离乡的生命在空中高悬。穷且益坚,粗砺之手欲裁剪彩云霓虹,装扮这个奋进拔高的城市。我仿佛看到,故乡冬日漫天飞舞的茅草花。
睹物伤情,想起上世纪60年代,在泉城打工、流浪街巷的父亲和伙伴们,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。我弯下腰来,为寂寂无名的城市建设者鞠躬致敬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