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丁九振
“二十七,洗年衣。”我随口编了这句顺口溜,逗乐了爹娘,也逗乐了二姐。
那些年,每到腊月二十五,娘和我扫了屋,都会捯饬出一大堆衣物,放在大花篓里,等二姐回来洗。
我不知道二姐是什么时候去城里打工的,只知道二姐为了多挣些钱,平日里一般不回家。二姐一般在腊月二十六回家。刚吃过晌午饭,爹娘就在渣子炉上炖了白菜豆腐粉皮。娘摊着煎饼,叫我三遍五遍地去大路上看。“来了,来了。”傍晚,二姐背着大包,手里提着小包,回来了。我喜出望外地告诉娘。娘住了鏊子,朝围裙上擦了两下手,起身出门,像迎接贵客。娘接过二姐手里的包,问:“坐车坐到哪儿?”娘明明知道跑我家的公共汽车只有一趟,下车地点离家还有六里路,但每次都问,好似没话找话。
娘给二姐盛了一碗白菜豆腐炖粉皮,拿一个软和煎饼递给二姐说:“吃吧,怪冷的。”
我站在一边,两眼盯着二姐带来的东西,不说话。“这是给爹买的牛舌酥,这是过年用的糖果,这是瓜子,这是给你买的帽子,这是爹的棉鞋,这是他俩(我和哥哥)的裤子。”二姐一样样数说着。
晚上,娘和二姐拉呱到很晚。我想着二姐带来的东西,美美地睡着了。院子里“叮叮当当,哗啦啦”声响起,爹已经把水瓮里挑满了水。
娘“咕哒咕哒”烧火馏煎饼。我吃着煎饼,总觉得不合口,眼睛不住地朝二姐脸上扫来扫去,又朝娘的脸上扫了一遍又一遍,二姐和娘都不懂我的心思。
吃过早饭,二姐就把花篓搬到大门口的沟沿上,拿了板凳,准备给一家人洗衣服。二姐洗衣服用的水是爹从一里路外挑来的井水。井水在寒冬里冒着微弱的热气。我在一边玩着木棍,问:“姐,炉子上有热水,我给你提一壶来,掺上,省得手冷。”
二姐说:“越掺越冷。井水不凉,洗多了就不冷了。”
顿了一会儿,我又问二姐:“那牛舌酥是甜的还是咸的?”二姐回:“初一尝尝就知道了。”“那,瓜子是五香的还是原味的?”二姐再回:“初一尝尝就知道了。”
我想,二姐应该知道我心里想啥。可这是规矩,二姐不能破,我更不敢偷吃。
爹挑的井水供不上的时候,二姐就让我从瓮里提来半桶应急。这时,二姐不住地搓手,再往怀里暖一下,继续洗。二姐不住地洗呀洗,搓呀搓,洗了一遍又一遍,洗了一件又一件,沟沿上的水淌成了河,结成了冰。
太阳西斜,余晖散落在村子里。外出觅食的鸡群陆续回家,二姐有些急了,就加快了搓洗速度。二姐冻得两腮通红,开始频繁地搓手、揣手。二姐洗完最后一件时,走到院子里,轻抚着那些冻得硬邦邦的衣服,叹一声“又是一年”。
年年岁岁花相似,岁岁年年人不同。二姐洗着洗着,我们就长大了;洗着洗着,二姐就嫁人了。现如今,已近花甲之年的二姐,患高血糖症多年,眼睛看不清东西。而我,却不能为她分担些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