悬泉寺的古藤萝

(2024年08月30日) 来源:潍坊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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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王庆德/文 朱占花/图

  一九九三年秋天的一个下午,石家河乡的同志要我见识见识山里的古木,开开眼界。我们蹚过了一条清溪,翻过一道山梁,走进了悬泉寺。
  这里名寺,却无庙,无僧,当然没有什么香火。山崖下,一户人家在烧晚饭。灶火正旺,缕缕青烟绕树上崖,弥漫在山间。夕阳已落山,晚霞映红了石壁。闻有泉水叮咚,是谓悬泉也。因天色已晚,未及一睹。只见一株粗大的藤萝自崖根倔强而出,主干如龙盘蛟腾,枝蔓苍黑古劲,无棚无架,扭曲而上,越过了石崖。
  我惊讶了,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人大开眼界。摩挲着苍老的躯干,恋恋不忍离去。天色渐渐暗下来,即使登高也看不清这株古藤萝的全貌了。带着遗憾,在夜色里走下了山。
  在藤萝的记忆里,曾在北京的中山公园见过一片,花盛之时,紫色如流,算是一道靓丽的风景,可称不上壮观。前几年,在日本奈良的一座大寺里,见过一株藤萝,干有木桶般粗,树龄有三百年之多,前支后架,视为神物,精心地护持着,然其枝叶覆盖也仅半亩许。远不及悬泉寺的古藤萝。
  恕我寡闻,平生所见藤萝,无过悬泉寺者。
  一晃十几年过去,那株古藤萝怎么样了?看到城里的紫藤花开了,我像访老友一样,又去了悬泉寺。
  如今的悬泉寺有了庙,在崮山前。崮山原取孤高之意,名孤山。大约有人以为孤山有孤独之意,不祥。就像有位官员看到一个“神农阁”的牌子,说神农也是农,不够现代,责令拆下一样,把孤山改为崮山。名字改了,位置和形状没有变,仍萃然孤耸于苍茫之中,四围诸山俯首,势如星拱。山上有一条窄窄的公路,虽颠簸了些,车子尚能直达,免了徒步之苦。
  寺院小巧,青砖黑瓦,有元碑清碑列在门侧,古意悠悠。寺后是铁青的山崖,高有十丈。缘崖有水涓涓,泻潭溅珠。泉不大,水清可鉴。此即悬泉也。不远处那株古藤萝仍茁壮在那里。我像见到久别重逢的老友,仔细地端详起来。藤根裂石而出,大有六围,虽稍见枯洞,却仍牢牢地咬住岩石。在举手方及处,主干二分,一枝纡舒曲折,初则缘崖,复又攀树,继而腾空,恣肆蔓延,毫无顾忌地四面伸展。有人评唐代张旭的字,如万岁枯藤。仔细品味这根藤干,还真有点《古诗四帖》的韵致。另一枝,不匍匐石崖,亦不依附大树,而是笔直地窜了上去,高三四丈许,有毛竹的挺,亦有云杉的壮。白居易形容藤萝的干:“下如蛇屈盘,上若绳萦纡。”此干可谓另类,堪为奇观。柔软的藤干是怎样在风雨中凝练成铁杵一般,让人难以想象,只能感叹大自然的神力。
  老乡坐在藤萝的丫杈上与我攀谈。我趁机摄取了这个镜头,记录下古藤萝苍干老枝的神采。
  立古藤萝下,有花香,却不见蜂蝶。原来那花全开在石崖顶端的山坡上,蜂蝶正忙在那里。在崖下,只能看龙鳞般的干,要观全貌须到对面的山坡去。
  穿过竹林,爬上南岭,回首北望,就见半个山坡,在墨绿的底色上,万花竞开,蒙茸一片。就如一块紫色大幕斜披在那里。微风拂动,深深浅浅,飘飘忽忽,袅袅腾腾,眩目生辉,映得古松高楸,还有山坳里的空气都有了紫晕。“悬崖万丈花石合,藤萝红衣绿袖摇”,似可状此。
  一阵清风,一阵花香。几对飞鸟绕树,数声啼啭传来,寂静的山间,又平添了几分清幽。
  遮了一堵山崖,覆了半个山坡的古藤萝,却没有几人游览观赏。我想,它如果生在城里,会被供起来当作神木,盛花时节,自然观者如云,而游者啧啧,文士歌咏,总是少不了的。这正应了那句“货好不如地方好”的俗语。人如此,物亦如此。
  可又一转念,这城市的过去也是乡野,未必没有藤萝生长。人来了,藤萝让出了地盘。即便是后来手植盆栽,仅为玩物而已,缺少苍茫的古意。这悬泉寺地远人稀,无人斫伐和剪削,才让这古藤萝有了生长的空间,或缘地蜿蜒,或附之乔灌,或挺然而起,因其本性,任其自然,而成就了今天的壮观。
  繁华与僻野,顺境与逆境,孰优孰劣,一时语蹇笔滞,难与陈说。  (于2008年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