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都是手艺人

(2025年02月28日) 来源:潍坊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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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◎薛静

  很长一段时间,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手艺人都是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。他们在快速发展的现代社会中,依然坚守着传统技艺的慢速简拙,这种不为外界所扰的静心,值得大书特书。直到我翻开阿木所写的这本《不向手工说再见》,我才意识到以前的想法多么傲慢无知。
  阿木在自序里说,自己也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对手艺“同情心泛滥,只要是双手做出来的东西,都觉得是好的,给人贴上‘手艺人’的标签,附上混合着怜惜的敬意。”这种浅薄的想法,又何尝不是大众的浅层认知?在采访过斫琴、造纸、修理、剪发、制茶等8个行业的几十位手艺人之后,不仅阿木,读者也对手艺有了新看法。当取下外界赋予手艺的光环,将其放到生活之中,就会发现手艺其实源于我们的生活,那就是无处不在的“手工”。小时候妈妈织的毛衣,爸爸做的木头玩具,我们折的纸船、纸鹤,从以前到现在,一直都有人做,一直都是人们生活中的乐趣之一。
  什么是手艺?那些放置在明亮的玻璃橱窗后只可远观不可近玩的是手艺,那些我们随手叠起来的“桌面垃圾筐”、跟着教程钩织的毛线拖鞋、缝得整整齐齐的扣子同样也是手艺。手艺就像鲜花,生活就是土壤,只有扎根于土壤之中,鲜花才有更加鲜活的生命力,才能源源不断地结出种子,将手艺代代传承下去。
  《不向手工说再见》打破了大众对手艺的刻板印象,也写活了一个个手艺人。阿木并没有避讳那些现实中的问题,反而以非常坦诚的方式呈现给了读者,让读者自行去判断。比如斫琴师傅宋增霖承认高科技的无所不能,但他坚持沿袭古人方法斫琴,即便这种方式非常不利于提升效率,“孰优孰劣不好说,这是每个人选择的自由”。比如芒团手工纸名气大了之后,开始供不应求,为了提升出品量,降低劳动负担,当地村民商量着用机器代替人工捶树皮,却被有关方面拒绝了,理由是用机器造纸会影响芒团手工纸的价格,反而更卖不上钱。比如在苏州桃花坞年画博物馆从事创作的乔麦,对年画的守正创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:“如果现在我们只做复制,一百年后我们的后代看到我们这个时代就是空白的,那我们的生命又留下了什么?”四百年前的作品固然好,但这些作品,不也是四百年前的创新吗?比如雕版印刷技艺爱好者、普及者王璐,面对“越早年代的刻本越精致”的说法,直接给予了否定,他说“很多人都有这种好古情节,但作为专业人士,我不能同意这种说法。越往后雕版技术越成熟,清代同样有很精美的刻工。”
  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,是修钢笔的老人张广义。由于老人不接受采访,于是阿木便以旁观者的角度,从侧面描述了他对修钢笔的热爱。令人意外的是,老人不接受采访,恰恰是之前接受了太多次采访,让他对所谓的采访产生了厌倦。太多前来采访他的人,已经在心里预设了问题和答案,大家的目的也都一样,希望在采访对象的回答中,找到自己所认为的“匠人精神”或者“情怀”。这种僵硬地、机械地重复,浇灭了老人对采访的热情。阿木对此进行了反思,说“它就像我和采访对象一场心照不宣的共谋,我们知道读者想看什么,于是我们制造什么。”作为一个媒体人,当我读到这一章节的时候,仿佛当头棒喝。我参与了无数次采访,对于采访对象,我也无数次地提前预设了自己的立场和方向,期待着他们沿着我设定的轨迹回答问题。什么是采访?我真正了解对方吗?我与对方对话,仅仅是为了写一篇报道吗?我问我自己。阿木没有答案,我也没有答案,但我们都知道,答案其实就在眼前。
  阅读此书之前,我们可能会被“手艺人”这三个字误导,以为都是那些离我们日常生活很遥远的人和事。可翻看以后,就会发现阿木选取的行业,不止于非遗,还有“理发师”“裁缝”“茶艺师”等常见的人。甚至阿木自己都称写这本书的过程就是“手工作业”。书里的“手艺人”们也不都是清心寡欲、无欲无求的人,他们也要生活,作品也要和市场接轨,有利益就会有纠葛。说到底,我们每个人,也都是“手工生产线”上的一员,也是某一行业、某一领域的“手艺人”。所以,无需用放大镜去看待那些手工艺人,无需为他们贴上各种标签。世界由无数人的双手共同创造,其中自然包含你我,如此说来,我们又怎能不算是“手艺人”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