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徐一波
五月的风一刮,那一团团、一簇簇的石榴花,在翠绿的枝叶间就“烧”起来了。
“榴花开欲然”,满枝都是火苗。皱巴巴的花瓣,像揉皱的红绸子,边缘“烧”得最旺,艳红里渗着金,往花心渐次淡成粉白,像谁拿水洇开了胭脂。蜜蜂一头扎进金黄的花蕊里,翅膀震得花粉簌簌落,空气里浮着股闷闷的甜香。我蹲在树下捡落花,指尖蹭到花瓣,凉丝丝的,像触到谁刚哭过的眼皮。
忽然,就想起韩愈的那句“可怜此地无车马”,他写的哪里是花呢,分明是人生的写照。那年,在城里南关巷子的墙根,我见过一丛石榴,砖缝里挤出来的枝桠,开得稀稀落落,花瓣落了一地,全粘在青苔上。巷子太窄,连小轿车都难拐进来,只有野猫踩着墙脊过,尾巴扫落几朵残花。那时我刚丢了工作,每天蹲在墙根,看阳光从墙头斜斜切进来,把花影抻得老长。花和人一样,都在等一场风来。
站在石榴树下,我想起了小时候。奶奶家有棵石榴树,每年中秋前后,黄澄澄的果子坠弯枝头,像挂了满树小灯笼。奶奶用缝被子的粗针挑开果皮,露出密密麻麻的籽,在阳光底下红玛瑙一样透亮。我趴在石磨上,一颗一颗抠着吃,酸得眯眼,甜得抿嘴,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淌,奶奶笑着说:“小馋鬼,小心籽儿卡在牙缝里。”
后来奶奶走了,那棵树也砍了。有一回我在超市忽然看见石榴,就想起她藏在围裙兜里的石榴籽,用纸巾包着,边角都洇了红。剥开时才发现,每颗籽都被她小心磕开了硬壳,露出里面嫩嫩的果肉。原来有些甜,是要先咬破坚硬的壳才能尝到的。
李商隐说石榴“榴膜轻明榴子鲜”,到底是诗人的笔。我只知道,把石榴籽含在嘴里,轻轻一抿,酸甜的汁水“噗”地炸开,像忽然撞进回忆里——高考失利那年,我躲在屋里哭,娘默默剥了碗石榴放在桌上,红籽儿堆得小山似的。她没说话,只是用指尖替我抹去眼泪,指腹上还沾着石榴的红。
如今再吃石榴,总爱把籽含在嘴里,很久,酸劲儿才漫上来,像心里某个皱巴巴的角落,被泡开了,接着甜味才慢慢渗出来,在舌根底下积成小水洼。忽然就懂了,原来日子不是非甜即苦的,好多滋味都搅和在一起,就像这石榴籽,咬破前不知道是酸是甜,可咬破了才知道,酸和甜早缠在一起,分不出谁是谁了。
风起时,又有花瓣簌簌抖落。我蹲下身,捡了一朵,夹进旧笔记本里。而今纸页上还留着去年的石榴汁印子,淡淡的红,像是谁不小心滴下的一颗眼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