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孙爱勋

　　家乡，三间老房子，石头墙，茅草顶，木格窗。一棵石榴树，在春光里刚刚发了新芽，一片嫩绿，浅浅的，微微透明。
　　风吹来，树枝摇曳，影子落满窗户，疏疏落落。窗户用白纸糊着，还是去年冬天糊上去的，像一面幕布，树影安静地印在窗纸上的时候，很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。
　　屋里，两位老人盘腿坐在炕上，唠家常。一个圆形茶盘，搁在火炕中间，茶壶袅袅飘逸着茶香。茶是桃园绿茶，香气很重。一碟瓜子，一碟花生。他们一边说笑着，一边品茶，舒适惬意。有时，他们会抬眼去看窗子，这时正好有风吹过，树枝摇摇晃晃，在窗户上泼下一点淡墨写到窗纸上。
　　夜里，不点灯，皎洁的月光远远地照过来，把树影印在了窗纸上，纵横交错，仔细端详，有的像樵夫担柴走在羊肠小道上，有的像武松骑在虎背上抡拳头。这时，一阵风刮过，树枝一阵乱摇，樵夫跑了，武松的酒劲上来了。少年时，我喜欢躺在炕上，看电影一样欣赏着窗户上的奇幻故事，天真的目光里，是满满的好奇与憧憬。
　　夏天，绿意满树，蓊蓊郁郁的叶子中间，有了耀眼的榴花，正开得灿烂，这时窗纸已经揭去，只有一根根黑黝黝的窗棂，横平竖直，粗犷飒爽。风吹过，花香飘进来，在房间里游弋弥散，斗室平添了几份雅致。
　　月光常把树影涂抹在炕席上，用墨很浓，稠得化不开，只有黑乎乎的影子像一头浓缩的熊，风摇，它微微动一下，慵懒而迟钝。少年顽皮，我趴在炕席上，让黑熊在背上蠕动。
　　碰到阴天，石榴树挡在窗前，房子里黑得愈发深沉，我想树影一定在屋子里，虽然看不见，但它悄悄铺展在空气里，给人一种可以卷起来带走的感觉。
　　最疏朗的树影应该在冬季，寒风劲吹，落尽一树繁华，只留干瘦树枝任横斜。无论日光还是月光射过来，就把半空里的枝枝杈杈送到窗户上，朔风又摇又晃，整个窗户像一曲皮影戏，只要你有足够的想象力，全窗户都是或奇诡或浪漫的传奇故事。
　　三间草房，古朴的木格窗，窗前有树，一般是石榴或柿树，无论春夏秋冬，都有一树或浓或淡的影子，落在窗上，铺在炕上。有时还可以枕着树影睡觉，这是乡村独一无二的风景，是乡村最朴素最沉厚的底色。
　　一窗树影，给了一个少年无限乐趣和无穷想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