躺在月光里

(2024年03月15日) 来源:潍坊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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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◎朱林明

  老奶奶活着的时候,我还小。但她有个习惯,我记得清清楚楚。她院子里有个大大的磨盘,上面铺着棉布垫子和席子。逢月光照耀大地,老奶奶喜欢躺在磨盘上,盯着天空看。看累了,她侧过身,以手为枕,沉沉地睡去。
  那样的时刻,她叫做“月明”。不是按照普通话发音,是老家的说话方式。夏季,尤其是深秋的夜晚,常常有“月明”出现。月亮又大又圆,照亮每个角落。杨树的干枝坚挺,树叶分明。狗皮草支棱着耳朵,头顶着花穗或种子。各种小虫子在草间穿行,循着发出的声音,也能看清楚它们的身段。就是说,白天能看清的,在“月明”之夜也能看清。只不过不太好分辨景物的颜色,一般是呈现黑色——深黑、淡黑或灰色。
  老奶奶觉少,一会儿一觉,一会儿一醒。醒了她就和我说话,说的什么我大都忘记了。她试着让我躺在磨盘上,我躺下,看到杨树直挺挺地沉入天空,月亮像是大大圆圆的铜钱,被树干穿透。我立即头晕目眩起来。只好侧过身子去看一边,院子的墙壁如同怪物变了形,身子也被磨盘硌得疼,我坐起来、跑开了。我不敢躺在月光里,只觉得那样恐怖且无趣。老奶奶喜欢那样躺着,半天不说一句话,而我还要在这里等着爷爷奶奶、爸爸妈妈。
  他们难分昼夜地在地里忙碌。“月明”出现,他们更忙,我更孤独,老奶奶照看我的任务也更重。小孩闲不住,东跑西颠、找找瞧瞧,一遍遍往返在院门和磨盘之间。我渴望劳作的人快回来。老奶奶动弹一下都很吃力,心里总要记挂着我,担心我磕着碰着,只好睡一阵醒一阵。
  月亮像是白糖饼,却吃不到。老奶奶踮着裹着的小脚,拄着枣木拐棍,喊我去帮她抬锅。老的那么老、小的那么小,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把锅挪到院里的灶台上。锅里有水,水面腾空一段距离是个苹果树杈,树杈上放着几个红薯和白薯。老奶奶就着“月明”擦着火柴,点燃引柴火,再放上枯树枝。水开了,热气顶着锅盖,钻到我鼻子里。直到我等不及,老奶奶掀开锅盖。她说:“地瓜地瓜冷冷,小狗小狗等等。”
  月光倾泻下来,给红薯和白薯撒上糖。老小二人吃得格外甜蜜。吃饱了的我,闲不住,总要把玩炉子和锅。我看到,凉透的水里,也有个月亮,它明晃晃地泡在黑黑的锅底。我用手去抓,水荡漾起来,月亮就跑了。老奶奶又回到磨盘上,眼睛顶着天空。她怎么那么喜欢躺着看月亮啊?
  院子的木门响了,有大人回来了。我箭一般跑出去。老奶奶还在磨盘上,躺在月光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