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6版:潍坊日报创刊40周年特刊

人生如逆旅 你我皆行人

(2024年07月26日) 来源:潍坊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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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◎薛静

  无数人在李一冰所作的《苏东坡新传》推荐语里写下这句话:“人生为何不快乐,只因未读苏东坡。”苏轼在世人眼中,究竟是什么形象?名满天下的词人?交友遍天下的文豪?还是政坛遗珠?苏轼的一生,流落于半张北宋版图,留下无数轶事名作,也留给后世一个复杂而矛盾的背影。
  中国的文人,或者说凡做学问的人,都希望经世致用,把自己所学用到治世救国之中。但文人与官僚不同,常年埋头学问,为人处世常有乖张之意。人情世故对他们而言,有时是一种束缚。苏轼也是如此,一肚子“不合时宜”。他历经北宋四朝荣辱兴衰,既见识了帝师时的无限风光,也饱尝了阶下囚的困苦潦倒。几度流离失所,擢升贬黜无定,任你高朋满座如何,任你名满天下又如何。新旧两党相互倾轧,哪有什么道德可言。处在党祸之间的苏轼,既不能圆滑地游走于政治之间,也不能妥善地处理上下级甚至同僚的关系。昨日还是推心置腹的朋友,今天就要置彼此于死地,在这样的官场环境中,也能理解苏轼即便身处高位,也极力请求外放的心情了。
  遭遇挫折不可怕,可怕的是无法直视挫折。读史最不喜欢看到的就是“郁郁而终”这几个字,背后无一不是满腹经纶却无用武之地的痛楚。苏轼也有过年少轻狂的时期,因此一旦被否认,应激反应就会格外激烈。直到他被数次贬斥,一降再降,降到只能穷的自己去开垦荒地,种粮养活家人,才慢慢认清自己,明白为官或者仕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。尤其是乌台诗案,那一百天的牢狱之灾,大概让他明白:人活着,便是最大的幸运了。由此,对于朝堂的不得志,苏轼看得就淡了许多。
  很多人喜欢苏轼,喜欢的是他旷达自在的性格。他的诗词,蕴含着生命的韧性。失落时,他安慰你:“人有悲欢离合,月有阴晴圆缺,此事古难全”;开心时,他有快意之语:“老夫聊发少年狂,左牵黄,右擎苍”;陷入人生低谷时,他激励你:“一蓑烟雨任平生”;被质疑时,他教你看淡旁人眼光:“拣尽寒枝不肯栖,寂寞沙洲冷”。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,都有苏轼。他与自己的苦闷周旋,与自己的不屈同行,他像一个只存在纸上的笔友,为我们写下一行又一行的人生注释。
  苏轼最宝贵的,其实是那一颗赤子之心。受了官场挫折,苏轼没有变得乖戾或者消极,就算是寻道问佛,也只是将其转化为自我开导,而非精神寄托。就像沈德潜在《说诗晬语》中写的那样:“苏子瞻胸有洪炉,金银铅锡,皆归熔铸。”他待人仗义热忱,没有门第偏见,上到高官贵人,下到贩夫走卒,都能聊上一聊。苏轼与王安石、章惇的关系都曾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,但后来,放下恩怨,他与王安石成了莫逆之交,也非常关心章惇的身体健康。不管是被贬到黄州、惠州还是儋州,苏轼与左邻右舍都成为朋友。他就像是一块吸铁石,把当时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名字连接了起来。欧阳修、王安石、司马光、米芾、黄庭坚、秦观……多亏了这些朋友,今天才有如此多的关于苏轼的资料流传下来。他的事迹,他的诗词,他的人生,经由这些朋友和后代们代代传颂,最终给后人勾勒出了一个饱满的苏东坡。
  初闻不知词中意,再读已是词中人。阅历尚浅时读苏轼,不甚明白。能略微理解他的自信张狂,却无法深入探析豪迈豁达背后的故事。就如苏轼自己,年轻时读陶渊明,“如嚼枯木”。等到大起大落被贬黄州之后,他才真正读懂陶渊明,读懂那些看似平淡的文字背后,到底隐藏了多少是非。我们读苏轼,大概也是这么个过程。等到自己也迈过三十而立四十不惑的门槛,回头再看苏轼的诗词,曾经被视作青春飞扬的束缚,已经成了人生路上的飘扬彩带。
  人生如逆旅,你我皆行人。李一冰写苏轼,正是他蒙冤入狱四年出狱后的写照。各种艰辛,无人知晓。直到此书初次出版三十二年、作者已经去世了二十四年之后,本书序作者张辉诚经过多年寻觅,最终写成《寻找李一冰》一文才使公众得知。“我觉得父亲很寂寞”,李一冰之子这样说道。或许正是命运的定数,使得天降大任的道路必须如此酷烈。人哪有永远一帆风顺的时候,所以,多看看苏轼,多读读苏轼,像他一样放下过去,只看前方。像他那样无论遭遇什么,都怀抱一颗赤诚之心,热烈而积极地活着,无愧于天地,更无愧于自己这短暂而平凡的一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