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周晓晴 文/图
巍巍沂山脚下,东镇庙的朱红门扉之内,七株古树虬枝盘结,树影婆娑。千百年来,这些穿越时空的古树不止于静默,它们以根脉连接庙宇、山岳乃至华夏精神图腾,既是镌刻岁月的史书、传递美好祈愿的信使,也是王朝更迭的见证者。
迈入东镇庙,七株高大的古树撑起片片浓阴。以古祭台为中心,南侧银杏、圆柏、古槐枝干遒劲,苍劲挺拔。
数百上千年间,这些古树见风雨、阅春秋,用时间书写着生命的传奇。
栽植于唐嗣圣元年(684年)的唐槐,主干已中空,却从枯槁之中萌生新枝,如虬龙探爪,展示着昂扬的生命力。上世纪70年代的一个春天,这株千年古树未如期发芽,众人皆叹其寿终,谁料80年代东镇庙重修之后竟悄然吐翠,实可谓“枯木再春”。
靠近庙宇大门的宋元银杏,则上演着一场生命的劫难与涅槃。两株银杏相传为宋仁宗景祐三年(1036年)所植,原本雌雄相依,南宋末年,雌树遭雷击损毁,后在元初补植。1968年,雄树被伐。上世纪80年代中期,雌树顶端竟兀自生出一株雄株,从此,这雌雄同株的银杏重新挂满累累白果,被称为奇观。
古人逢祭必栽树以“昭告天地”,东镇庙的古树多自此而来。古树蓊郁的浓阴之下,是东镇庙庄严肃穆的殿堂。这庙宇的起源,深深植根于帝王对山川的敬畏与对江山永固的祈愿。
时间回溯至西周时期。彼时礼乐制度初兴,王朝便设立了“职方氏”掌天下舆图。在《周礼·职方氏》中,“九州九镇”的格局清晰呈现:东南扬州会稽山、正南荆州衡山、河南豫州华山、正东青州沂山、河东兖州岱山(泰山)、正西雍州岳山、东北幽州医巫闾山、河内冀州霍山、正北并州恒山。据东汉经学大师郑玄解释:“山镇,名山安地德也。”镇山既是一州的地理核心,也是精神地标。
东镇庙的历史,可追溯至两千多年前的西汉。史料记载,西汉太初三年(公元前102年),汉武帝东巡海上,亲临沂山脚下,下令礼官祭祀,并建造了“泰山祠”,这是帝王意志投射于东镇沂山的发端。
至隋代,“岳镇海渎”的国家山川祭祀体系确立。隋文帝开皇十四年(594年)颁布诏令,设东镇沂山、南镇会稽山、北镇医巫闾山、中镇霍山,就山立祠。这道诏书正式确立了沂山作为东镇的神圣地位,并在沂山设立祠庙进行官方祭拜。据《宋史》所载:立春祀东岳岱山(泰山)于兖州,东镇沂山于沂州;立夏祀南岳衡山于衡州,南镇会稽山于越州;立秋祀西岳华山于华州,西镇吴山于陇州;立冬祀北岳恒山、北镇医巫闾山并于定州;土王日祀中岳嵩山于河南府,中镇霍山于晋州。五镇逐步成为五岳的辅佐。
东镇沂山,在立春之日与五岳之首泰山同享盛祭,昭示着其在国家山川祭祀体系中举足轻重的位置。而在“东南西北”四个方位中,古人以“东”尊,因此沂山被称为“五镇之首”。
宋初,因旧庙地处险峰,祭祀不便,遂将庙宇迁至山麓的“九龙口”。此次迁建规模空前,历时两年又八月,宋碑《创建东镇庙记》载:“此庙改址新修,总造庙殿楼阁、道舍斋房九十三楹,历时两年又八月告竣,改称东镇庙。”从此,依山而建、规制宏大的东镇庙,成为后世历代王朝祭祀沂山的核心场所,帝王登基、新君嗣位、祈求丰年、禳除灾异、重大战役告捷……每逢国家有大事,朝廷便会派遣重臣作为主祭官,千里迢迢奔赴东镇庙进行祭拜。
祭祀时,主祭官于古祭台前,代天子向山川之神宣读祭文,祭文同时被镌刻在石碑上,由此形成了蔚为壮观的东镇碑林。古人相信,“逢祭必碑”,方能垂之久远,而“祭后栽树”意在以参天巨木为信使,将帝王的祈愿与功业直通霄汉,昭告于天地神明。
历代帝王对东镇沂山的尊崇,更体现在层层累加的封号与题字中:唐太宗和唐玄宗诏封沂山“东安公”,是沂山第一次拥有朝廷封号;宋真宗封东镇沂山为“东安王”,将其地位推向新高度;清康熙帝亲题“灵气所钟”,赞颂其汇聚天地精华;乾隆帝御笔“大东陪岳”,四字道破沂山与泰山“岳镇合一”的深层关联。普通百姓亦崇拜镇山,镇山文化应运而生。沂山,以其雄浑的山体,构筑起贯通天人、纵横古今的精神图腾。
时光流转,古树、庙宇、镇山早已血脉交融,共同构成了一个关于生命、秩序与永恒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