瓜干情

(2023年01月06日) 来源:潍坊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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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◎丁九振

  地瓜干,祖辈们习惯叫“瓜干”,老家盛产。
  小时候老家的秋,总是那么深,冬来了,秋收正紧——切瓜干。
  我家的田地是在一条侧卧的“T”字形山脉南坡和东坡,土质不怎么好,半石半土,好在附近有一汪泉水,倘若泉水满了,她却拐弯东流去,滋润着一座城——鸢都。在我们村地界里,那瓢大的水湾子,只能解解春天栽秧之急,至于收不收,全凭天。这样的地,最适合种地瓜。
  地瓜是小时候的主要食物和加工食物的原料。煮地瓜,吃瓜干,蒸窝窝头,摊煎饼……一年四季、一日三餐总离不了地瓜或者地瓜干,有时地瓜蔓也可掺和着吃。
  那些地块离家四里多。路,是踩出来的山路。一到秋天,父亲既喜又忧。喜得是,忙了一年,等了一年,终于盼来了收获;忧得是,收瓜干不光受累,还要靠天赏赐。
  父亲一辈子敬畏土地,对地里的活儿格外要板正。霜降后,地瓜秧焉了,父亲才安排割秧子。割了秧子,还要晾上几天,父亲再到田里,东瞅瞅,西看看,端详一阵子,才计划着挝地瓜,准备切瓜干。
  切瓜干,全仰仗天。好在二哥买回来一台小收音机,每天傍晚,父亲准时打开,听听天气预报。听完就关掉,从不多听。父亲总是找个天气好的周末,切瓜干。一家老少齐上阵,父亲抡镢挝地瓜,娘摘根子、打堆儿、切片,小孩摆瓜干。
  父亲干着干着立起镢柄,看时辰差不多了,便回家给坡里的人做饭。父亲回家,也为了喝一壶午茶。父亲没有别的嗜好,午茶雷打不动。一壶午茶,使父亲一天精神抖擞。
  父亲匆匆喝着午茶,午饭也就做好了,挑来地里。不用猜,每次的饭食都是“老三样”——菜是一小碗又辣又咸的辣椒炒柴扁豆,主食当然是烙煎饼卷子,外加一壶清水。每当我们嘟囔着嫌这嫌那时,父亲就风趣地说:辣了,吃得少;咸了,干活有劲;渴了,快干完回家喝水。
  我们吃着饭,父亲闲不住,在地里走圈圈儿,像是思忖着什么,丈量着什么,然后自己呼哧呼哧地干起来。
  父亲是地里营生的老把式,把整个深秋琢磨得像那一湾秋水,清澈透亮。而秋天或者初冬的天,总是那么给力,眷顾着我家。满地的瓜干,雪白地躺着,太阳一晒,成了整整齐齐的“笑脸”,白白的,圆圆的,续到嘴里嘎嘣脆,甜甜的,绵绵的……但除了更白之外,并不比父亲的笑脸更灿烂。
  那一年,南坡的地瓜大丰收,个个像小孩的脸,又大又圆,邻居都羡慕不已,父亲也高兴地合不拢嘴。要拾瓜干了,大爷突然病重。父亲说,你大爷一生没有家口,老实了一辈子,先陪陪他吧。送走了大爷,坡里的瓜干被人偷拾走了,只剩下些渣儿。父亲没说什么,只是脸色很难看。
  娘说,这叫我们一大家子吃啥?公粮咋交?
  父亲宽慰娘说,咱自个儿可以吃地瓜钗子(没长成的小地瓜和根),公粮可以去借。
  其实,父亲清楚:借,谈何容易。上坡一张锄,吃饭一桌子的家庭,谁家能借?父亲犯了难,娘就一个劲地掉眼泪。
  娘让父亲去和队里说说,要么挑点交上,要么打个欠条明年再交。
  父亲斩钉截铁地说,不行!公家的粮食不能打折扣!
  第二天,父亲以一斤半换一斤的价码,换来上好瓜干,交足了公粮。村大喇叭里,村党支部书记一遍遍地点着父亲的名字表扬,实则催促那些还没有交的,或者想以次充好的户。
  那个冬天,雪一直在下,很冷。但父亲和我们却感到很暖和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