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邹丰强

　　6月7日，《乐道医史》《绝境暗战》新书暨《如玉—中国介入大师夏宝枢》纪录片发布会举行。人们的目光聚焦在新书作者、纪录片主人公，潍坊市人民医院原院长夏宝枢教授身上。
　　夏宝枢今年93岁，是中国放射学泰斗，第五届全国人大代表，“中国介入大师”，他有着传奇经历和非凡的人格魅力。
　　虚怀若谷人相重
　　2023年春，医院交给院史办任务，协助夏老整理乐道院历史、拍摄介入大师足迹。
　　夏老耄耋之年坚持每天长时间工作。《乐道医史》《绝境暗战》两书按期完成初稿。但提到事迹，他马上耸耸肩：“做研究可以，宣传个人不行”。我心中很是焦急。终于，2024年夏，山东半岛介入治疗论坛邀请夏老在开幕式上讲话。我顺势恳求夏老系统回顾一下奋斗历程，也为青年医师成长提供借鉴。这一次，他思索了一会儿，轻轻点了点头。于是有了《如玉》。
　　根植于内心的谦逊，是夏老一以贯之的品格。每次到夏老家研究工作，他必拿出水果、咖啡等热情相待。结束时，又必至门口目送道别。这使比夏老小近40岁的我非常不安。夏老曾多次与恒安石、戴德森等面谈，研究乐道院历史多年。但他从没居高临下，始终以商量和启发的口吻讨论。他爽朗爱笑、温和没有架子。从年轻医生到放射大师70多年，凡与之接触过的人，都不曾见他疾言厉色。夏老一生爱照相，翻开厚厚的相册，从普通员工到医院院长，各种合影不可胜数。但我发现，他居于中心位置的合影却少之又少。
　　须知少日拏云志
　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。夏老祖籍江西九江。他眉宇轩昂，目若朗星，中高身材，一头浓密的秀发。在任何人群中，这个衣着洁净、干脆利落、带着书卷气的江南人，都会让你过目不忘。他青壮年时的照片，多次被潍坊人民照相馆留用，风采照人。
　　夏老率真有趣，从不枯燥乏味。夏老胞妹夏宝芬教授告诉我们，他从小爱好文艺，喜欢京戏，扮相极为优美。解放军进城时，他组织秧歌队上街欢迎。夏老还是山东大学文艺队队长，学校里的工农兵学员，许多人的交谊舞是他教的。那时的夏老，可谓“皎如玉树临风前”。上世纪70年代，市人民医院家属院中，只有夏老家有钢琴。人们休闲时一般在钓鱼、聊天，而他家里传出的是贝多芬、肖邦的曲子。
　　夏老父亲夏家珖1910年留美，目睹国人受欺压，毅然回国弃医从教，来到南昌著名的美国教会学校豫章中学。1926年北伐军进入江西，学校停办。危难之时，夏家珖约集同仁募款，组织教工和学生迫使教会让步，学校复课。由此，夏家珖出任该校第一任国人校长，一直到1952年。当时国内许多知名高校免试录取豫章中学推荐毕业生，但夏家珖要求子女参加高考，且各科成绩必须优秀。
　　夏老给人以温暖。在放射科工作近30年，每逢过年，他都以家在南方为由要求值班。唐宝懿主任是人民医院眼科大夫、夏老的大学同学，两人相濡以沫、相伴一生。《如玉》开拍不久，唐主任病重住院，夏老每天必到病房探望。有一次我陪夏老去病房，他进门后，先是轻手轻脚走到床边，然后俯下身来端详着唐主任，慢慢询问她的情况。那一刻，看着这对70多年历经风雨真情如初的老人，我不禁潸然泪下。
　　愿乘风破万里浪
　　夏老的成就广为称道，学术方面三大成就：一是上世纪60年代发明的“颠簸疗法治疗小肠扭转”，使众多农村患者免于手术之苦。这一疗法被写入大学教科书，获1978年全国医药卫生科学大会奖；二是上世纪70年代“地方性氟中毒防治的研究”，推动全国防氟改水工程，根除了氟骨症，保障了数百万群众健康，获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奖；三是上世纪80年代，只身赴美进修，引进介入放射技术在全国推广，成为中国介入放射学的奠基人。当今应用于现代临床各学科的微创技术，即源于此。而夏老当时是一个地市级医院放射科大夫，这是他的非凡之处，“介入大师”名副其实。
　　夏宝枢做过8年院长，有力推动了医院从传统管理模式向现代化的转型。他不失时机向省卫生厅请缨在人民医院试点，成功开展了医院分级管理、专业技术人员职务配套改革。在全省率先设立了急救中心，为构建全市黄金急救链打下了基础。
　　现象背后，蕴含着夏老知行合一的“成功密码”：
　　登高博见、格局开阔。夏老从小既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，又精学外语，知识结构丰厚扎实。及至工作，在专业上一直没有停止学习先进。改革开放后，他是较早一批走出国门看世界的专家。他的眼界和意识一直领先于大多数同行。
　　勤于积累、笃学不倦。在夏老的职业生涯中，中外文献阅读量众多。他几十年如一日亲手做读书卡片，积累下来有几万张。“板凳要坐十年冷，文章不写半句空”。高质量中英文学术论文150多篇、出版著作50余部，那些撬动医学进步的重磅大作，就是在这样的坚持下呈现的。
　　坚韧不拔、豁达乐观。“俱怀逸兴壮思飞，欲上青天揽明月”。在新技术探索上，夏老从不言弃。他到纽约进修，并没有学习介入放射任务。出国前，他只是听上海华山医院陈星荣教授提过这一还未命名的技术，偶然就变为了必然。他在《如玉》中，饱含深情地述说了排除巨大困难把技术学到手的经过。真可谓“金刚不可夺其志，万念不能乱其心”。
　　“那里有需要我的病人”
　　“一定要诊视病人”。夏老一贯强调，放射科大夫不只是看片子、写报告，诊断时既要见病又要见人。一切为了病人，早已在他心中深深扎根。
　　夏老喜欢游泳，向往大海。高考所有的志愿都填报了青岛。上世纪50年代他山东大学医学系毕业时，曾任乐道院院长、时任卫生厅副厅长的张斟滋，将其分到潍坊。下车后他发现全市只有一条公交线路。到东门后只能用地排车拉着行李，走近五里颠簸的土路，才到人民医院。他到放射科，没找到像样的机器。当满怀期望来到张厅长所说堪比青岛游泳之处的虞河时，顿时傻了眼。夏老说：“我当即回青岛，找到张厅长，对他说，那里没有可用的机器，我没有用武之地。”这时，张厅长严肃地说：“乐道院正是你的用武之地，那里的人民群众需要你。”
　　夏老思想的转变，源于为人民群众服务的实践。他说，新中国成立后，国家大力发展人民卫生事业，大批医务人员到工厂农村巡回医疗，在为人民解除疾苦中，知识分子培养起了对人民的深厚感情，完成了从“小我”到“大我”的转变。在《如玉》采访中，复旦大学原副校长、上海华山医院原党委书记冯晓源告诉我们：上世纪60年代，夏宝枢到华山医院、80年代到美国两次进修，都因聪慧勤奋得到院方认可而邀他留下。但每次他都坚定地说：“我得回潍坊，那里有需要我的病人。”
　　1991年10月，年逾八旬的张斟滋回到市人民医院参加110周年院庆。时任院长的夏宝枢与他谈及“游泳”往事，两人开怀大笑。全心全意为人民群众解除疾苦，是夏老取得巨大业绩的成功之锚。
　　“传道授业解惑的恩师”。这是青岛大学医学影像学系主任徐文坚教授对夏老的评价。徐教授年轻时是潍坊市人民医院放射科大夫。后来考取了研究生，因对夏老恋恋不舍，非常犹豫。夏老便写了一个纸条给他，承诺毕业后回院接收。徐文坚完成博士、博士后深造，毅然回来找夏老报到。夏老审时度势，认为徐文坚选择更大的平台，有利于人才成长和介入放射技术推广。徐文坚拿出了夏老的条子，敦促其履行承诺。夏老乘其不备，一把夺回条子撕掉。许多年后，徐教授提起此事仍然心潮起伏。夏老始终认为：学生不是老师和单位的私有财产，只要为国家、为人民，能发挥出最大的学术能量，在哪里都一样。
　　夏老的学生都对自己的导师有相同的看法：倾尽心血，倾囊而授，不计回报。人民医院粒子治疗中心的张强主任，曾参与由夏老策划主持编写的《急腹症影像学》等7部专著。他说：每一部著作的编写都是一项复杂艰巨的工程，夏老经常以“要珍惜医院的培养，做不好还不如不做”与大家共勉。每部著作高质量交稿时，付出心血而愈显憔悴的夏老，令人心疼和钦佩。但更令人钦佩的是，这7部著作的编者中，没有一部出现过夏老的名字。张强主任说：“原来他是在默默地甘为人梯！他经常给出方向让你思考，在关键地方给你以启迪。师者如光，夏老就是那个可以点亮你的人。”
　　“君子温如玉，陌上世无双”。在为即将发布的夏老纪录片定名时，创作团队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句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