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钟读花

　　夏天，农活很少，对于一头牛来说，主要是养膘，为即将到来的秋忙养精蓄锐。马上到来的秋天，一头牛，要秋收，要秋种。忙得不暇饱腹，累得疲惫不堪。
　　因之，对于一头牛来说，夏天，是最悠闲自在的时候。甚至于，可以悠闲出一份浪漫和诗意。
　　夏天，孩童们放暑假了，于是，牧牛的事，就属于他们的了。出坡，不能太早，太早了草上有露水，牛是不喜欢吃露水草的。必得早饭后，太阳已经高高升起，牛到田野，露水也大多干了。草露晞，方好。新露后的青草，嫩、滑、鲜、香，牛吃得欢。
　　出坡的过程，最美。通常是，人在前，牛在后。孩童用一条缰绳，牵着牛走。人姗姗，牛缓缓，都不急，尤其是一头牛，身后没有皮鞭驱赶着，慢悠悠的性情得到了肆意的表达。那份慢悠悠的情状，让人想到慢转的时光，想到天长日久的好日子。所以说，慢，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种美。出了村庄，孩童便会将缰绳缠绕在牛脖子上，放任一头牛自由行走。这时，大多牛在前，人在后，在后的孩童手中持一根树枝，象征性地抽打着。
　　牛角或者牛脖上，会挂一只书包，书包里装着几本揉得不成样子的书。书包挂着，随着牛头的摆动而不停晃动，但总也掉不下来。晃晃悠悠的，在地面投下摇摆不定的影子，有点皮影戏的情味。
　　多年之后，知道白石老人小时候，亦是牛角挂书包，于是，就觉得乡村孩童的行为，很是有了一份文化的情味，是农耕文化的细节表现。
　　夏日，草木茂盛。来到田野，一头牛很容易就找到一块丰草地。于是，啃草。
　　牛啃草，大有情趣。它不会左右观望。一头牛，一旦开始啃草，就只顾啃草，垂首、凝神，一直前行，直到草地的尽头，然后，再另啃一趟。所以，你会发现，一块草地，一旦被一头牛啃食过，就会留下一道道草沟，那些草沟，泛出涩涩的青草味。
　　有牛的地方，就一定有牛虻。牛虻专门附着在牛身上吸取牛的血液。不仅有牛虻，草地上还有一种淡黄色的蝴蝶，有时会栖落在牛角上，仿佛牛角上开出了一朵金黄色的花——很美，美在一点黄。
　　牛啃草的时候，孩童会找一块阴凉地，念几页书，或者满地寻觅，捕捉蚱蜢。捕捉到的蚱蜢，用草棒串起插在自己的斗笠上。有时，孩童也会走近啃草的牛，帮助拍打牛虻。这时候，你会发现拍打牛虻的孩童，眼光中透着丝丝的爱怜之意，而牛的眼睛，则露出一种很享受的温柔。
　　牧牛，大多是一整天。这时，就需带上午饭。午饭通常是一块饼子、几根咸菜条。晌午，牛大多也已吃饱了，孩童就将牛牵到一块小树林中休息。
　　孩童吃过饭，藉草而睡，孩童是真睡，或许会黑甜一觉；一头牛，也在睡，但却是假寐，它卧在那儿，眯着眼，不停地反刍，稍有惊动，便会睁大眼睛，“哞哞哞”地叫几声，以宣示它机警的存在。此时，你若站在旁边，认真观察一头牛，就会发现：牛的皮毛，异常顺滑；牛膘厚实、饱满，洋溢着一种坚实、倔强的力量之美。这，就是“养膘”的结果。
　　卧着的牛，很安静，是一幅“卧牛图”。
　　黄昏，夕阳西斜，牧牛回归。这时，必定是牛在前，人在后，人与牛共同拉下一道长长的影子，绘出一幅生动的“牧归剪影图”。
　　感觉，这幅剪影图，就是从《诗经》中走出来的——“鸡栖于埘，日之夕矣，羊牛下来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