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静虚高远说雅集

(2025年06月27日) 来源:潍坊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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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<清高凤翰雅集图立轴(资料图片)。
  ◎崔斌
  文人好雅集,从古到今连绵不绝,乐此不疲。
  晋永和九年(353年)三月初三日,时任会稽内史的王羲之与友人谢安、孙绰等四十一人,于会稽山阴兰亭雅集,吟诗作赋。王羲之将这些诗赋辑成一集,作序一篇,记述流觞曲水一事,并抒写由此而引发的内心感慨,这篇序文就是《兰亭集序》。后来,它被称作“天下第一行书”,风雅之至。兰亭集会也因此成为雅集史上的传奇。
  到了宋代,苏轼的“粉丝”拥戴他为“文坛盟主”,他们经常聚会于西园,即当朝驸马王诜的宅邸,吟诗作赋、切磋技艺,史称“西园雅集”。经常参加的有苏轼、李之仪、黄庭坚、张耒、晁补之、秦观、米芾等。
  顾瑛,元代文学家,以主持玉山雅集著称。元至正八年(1348年),顾瑛在家乡昆山开始经营自己的园林,这便是历史上有名的玉山草堂。他广邀黄公望、倪瓒等名士雅集。活动内容涵盖赋诗、书画创作、古玩品鉴等。
  后人将东晋“兰亭雅集”、北宋“西园雅集”、元代“玉山雅集”,并称中国历史上“文人三大雅集”。人们爱雅集,也喜欢画雅集、记录雅集,描摹表现雅集盛事的画作层出不穷。
  明代唐寅的《兰亭雅集图》,山石柔婉奇秀,富有变化,石间有苍松,也有绿意葱茏的各色树种,在园林胜景的峰回路转之间,“群贤毕至,少长咸集”。文人们三五成群,有的在河岸小憩,有的在亭子内对弈,有的坐在松下沉吟,还有的在山间小径和桥上行走。文人们长袍大袖,尽显清逸气度。山间云雾缭绕,虚实相映。
  《西园雅集图》世传多个版本,台北故宫博物院的版本成画时间约为明代。作品采用全景式构图再现西园聚会的情景。画中绘有高士、侍从等二十余人,庭院中配置文房用具与蕉石松竹。具体场景包括苏轼挥毫、李公麟作画、米芾书石、圆通大师论道及陈景元抚琴。谈笑有鸿儒,往来无白丁。
  关于玉山雅集,大画家张渥用李公麟法作《玉山雅集图》。清雅的水墨笔意里,画面中间一太湖玲珑石,山石边密植竹林几丛。石桌旁,竹林下,文人们围坐聊天,神情淡泊,闲适自在。
  在文人雅士高朋云集的盛事诠释里,少不了一幅不一样的雅集图。它在临朐县博物馆,是高凤翰的雅集图立轴。款署:雅集图。南阜老痹左手画。印鉴:臣翰印信、南阜、后尚左生。但见山岭高峻,重峦叠嶂,瀑布飞流而下,倾泻于山脚,汇成溪流。山脚有松柏矗立,枝桠干秃,老藤缠绕,树下的凉亭空无一人。一些鸟正栖息于枝头,空中还有更多的鸟在飞翔,仿佛听得见飞瀑和群鸟的声音。这幅画,兼具宋人的雄浑之神和元人的静逸之气。
  高凤翰,字西园,号南村,晚号南阜老人,山东胶州人(一作济宁人),“扬州八怪”之一。曾任徽州绩溪知县。清代书画家。擅长诗文、书法、绘画、篆刻,不受传统限制,生动而富于妙趣。他的毅力惊人,55岁时右臂病废,后用左手挥洒,作品朴拙中有生趣,为世人所推崇。
  高凤翰的自画像轴,作于清雍正五年(1727年)。画家将自己置于陡峭的绝壁之间,险峻的山石,汹涌的江水,奇崛的古木,仿佛预示着人生的艰险。自画像给人的印象特别:高凤翰是不是一个奇怪孤僻的人呢?其实不是,他擅长结交文人。
  高凤翰15岁时随父赴淄川教谕任。那里距名诗人王渔洋故里近,是文人汇集的地方,地方名士张元、李尧臣皆有才名,长于书画,高凤翰和他们是学友,相互切磋。高凤翰27岁时赴江西,在滕王阁拜见著名画家沈宗敬,探讨诗画。后来,高凤翰漫游德州、济南、诸城、莱阳等地,游览名胜古迹,以诗文书画会友。清乾隆二年(1737年),55岁的高凤翰曾由扬州至镇江,夏季还扬州。其间,他与画坛革新派“扬州八怪”的金农、郑板桥、汪士慎、边寿民等相投契,相互交流技艺,激发了他创新的艺术活力,成就了与“扬州八怪”一脉相通的画派。
  这些点点滴滴,表明高凤翰并非一个“社恐”。他体恤人民,关心劳动者的疾苦;他乐观,甚至自嘲为“半亭、废道人”等;他看淡生死,61岁时自制生圹志,手书刻石。
  雅集,原指文人雅士集会,“雅集图”常绘人物互动交流。一般来说,雅集既然是“集”,则需具雅人、雅事、雅物。或听松风流水,或烹泉煮茗,或吟诗濡墨……但高凤翰的这幅“雅集图”不画人物。这是为什么呢?
  一种可能是,用器物与自然重构雅集本质,展现对“雅集”的个性化理解。正如高凤翰自题:“不痴不狂,亦谑亦庄。”这种“空景”恰是对“雅集”深邃的致敬。真正的风雅,从未囿于人物在场,而存于物与境的文脉对话。
  “米芾拜石”,便体现了此种意识。米芾为“宋四家”之一,因痴迷奇石被称“米颠”。相传米芾初入州署,发现院内立着一块大石,形状十分奇特,心中不禁大喜:“此石足以受我一拜。”说完,他整理衣冠,俯首大拜,口中还念念有词:“石兄,受我一拜。”此后,他还称这块大石为“石丈”。痴人眼里,物我两忘。石头是人,人也是石。
  二是以景寓情。借山水、屋舍、飞鸟等营造清幽静谧氛围,传递文人雅集的闲适意境,让观者透过环境想象雅集场景与文人情怀,如空亭、古树、飞瀑,可联想文人在此谈诗论艺,生发出怀古探幽的情感。
  第三,也许这就是高凤翰独特的艺术表达,以“无人之景”颠覆传统。高凤翰追求突破常规,以无人物的独特构图、笔墨,强调自然山水与人文空间融合,凸显超脱尘世的精神追求,是其艺术创新的体现。
  这就是“扬州八怪”的革新基因吧。对比郑板桥“删繁就简”的竹、金农“漆书”的抽象字法,高凤翰的“无人雅集”实为群体美学革命的极端案例,是以物代人的禅意表达。这里有留白与意境拓展:画面无人物给观者留下想象空间,引导观者参与创作,不同人能依据自身感受,赋予“雅集”不同的人物活动与故事,让意境更丰富深远。
  画中的山河、亭子、树木,已经表露了浓重的景物之意趣,不需人的出现了。空亭,无人,是雅集留白的一种方式,是文人画的“空境”美学。“虚堂坐忘久,苔痕上阶深”,它揭示了真谛:雅集本质是心境的共鸣,而非人身的聚集。
  有友提点,评说此幅画作:
  “空亭在中国文化的语境中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汇。园林中,亭就是静止停留的一件道具。停留于此,却无法久留,有些人生如寄的境界。”
  “这也许是在静待有人来访,也许是雅集已经结束了,留下了这个空旷场景。”
  “归鸟四聚,虚亭以待。一场雅集马上上演。或者,聚会的主角就是鸟群吧。作者感怀的是岁月飞逝,坚守的是不甘平庸。或者他正想念老友?期待一个梦想中的雅集。”
  “群鸟聚来,鸟声飞起,亭落虚开,静待来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