痴情聚书 精神不朽

(2025年06月27日) 来源:潍坊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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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◎路来森

  郑振铎《劫中得书记》,从体裁上来说,大致属“题跋”类,正如作者所言:“其体例略类黄荛圃藏书题跋”。
  故尔,就每则内容而言,通常包括以下几方面:每本书的册数、作者、版刻年代、出版人、基本内容,淘书得书的过程、背景、理由等。
  私人“评价”或者说是“点评”,是题跋类文字的精髓所在。因为这里面,最能见得藏书人的独特性情和独到的识见。郑振铎先生的“评价”,不仅涉及书,还往往连带着评价人(作者)。
  评价“书”,包括一本书的版刻、内容、承传、历史地位等诸多方面,郑先生对此,不仅作出横向比较——同类书,或者相似相近的书,进行比较,在比较中呈现所得之书的优缺点;同时,还会进行纵向比较,点明所得之书的历史地位,及对后来类似书的影响。
  例如,明·冯琦的《经济类编》,就其编辑体例,郑先生说:“陈元愫于万历时,辑《经济文辑》,陈子龙明末辑《皇明经世文编》,即仿其意。”言下之意,后来的一些“经济类”文集,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《经济类编》的影响。
  由书及人,对作者的评价,也见其功力。
  明·陈继儒辑《古逸民史》,郑先生如此评价陈眉公:“惟眉公虽优游林下,享名甚盛,却非专事‘飞来飞去宰相衙’者流。其殚心撰述,主持风雅,亦未可加以蔑视也。”同样是“逸民”,陈继儒“殚心撰述,主持风雅”,绝非那些“飞来飞去宰相衙”的攀附权贵者,凸显出陈继儒的“非流俗”性。
  聚书,是个人行为,但又是一种同好者的共同行为,故尔,书中亦多次写到“书人”之间的交往:一起淘书,交流、交换书籍等。最有意思的是,郑先生多次写藏爱书人的一种特别美德——成人之美。当别人手中成套的书,难以购买完全时,即把自己手中零本奉献出,使他人手中不完备之书,得以“璧合”。
  寻书、淘书,亦最能见得一个人的读书爱好或者情趣。如郑振铎书中所写,得书之一类,就是明清版本的戏曲、传奇等。郑振铎喜欢版画,故尔版画书亦是其收集之重点,很多时候,收集一本书,仅仅就是因为书中的几幅画,甚至于一幅画。如《辍耕录》版本很多,但惟“玉兰草堂”版本之一种“首附《秋江送别图》”,于是买下,只因“余正搜集版画,观其图窈远有深趣,因亟收得之”。
  寻书,大是不易,寻之难,得之亦难,诚如作者所言:“一书之得,诚非易也。”但一旦到手,其心情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,“十年求之不遇,而遇之一旦,殊自喜。”“夕阳将下,微风吹衣,访得久觅方得之书,挟之而归,是人生一乐也。”此等表达“得书之乐”的文字,书中在在有之,也见得作者痴情聚书之一斑。
  然则,《劫中得书记》之至高价值,还不在于书之“内容”,更在于书中所表现出来的大义和作者忠诚民族的精神。
  郑先生聚书,是在“一·二八”事变之后。
  当时,不仅民不聊生,而且以书籍为代表的文化,也遭受到了极大地摧残。许多书,被烧毁,“烬馀焦纸,遍天空飞舞若墨蝶”,没有被烧毁的书籍,也被扔弃遍地,或者廉价出售,“通衢之间,残书布地,不择价而售”;更为严重的是,侵略者趁此掠夺,大量图书面临着流失的危险局面,面对此等境况,作者说:“以是精刊善本日以北,辗转流海外,诚今古图书一大厄也。每一念及,寸心如焚。祸等秦火,惨过沦散。”“而将来建国之业必倍需文献之供应。故余不自量,遇书必救,大类愚公移山,且将举鼎绝膑。”
  “举鼎绝膑”并非夸大之词,诚如之哉。经济凋敝,当时聚书最大的困难就是经济。其“艰辛”,如作者“序”中所言:“凡一书出,为余所欲得者,苟力所能及,无不竭力以赴之,必得乃已。典衣节食不顾也。故常囊无一文,而积书盈室充栋。”书中多次写到,因为购买一本书,而屡屡断炊,情状之惨,可见矣。
  于此可见,郑先生的“聚书”,不仅仅源于自己的爱书“痴情”,更在于拯救民族文化,为民族复兴大计而着想,他目光长远,其民族大义之精神,可谓与天地同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