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李学军
国庆节前夕,身上还是那件熟悉的短袖衫。那时的雨,是夏末秋初特有的景致:不猛烈,也不刺骨,只是细密地、悄无声息地织就一张灰蒙蒙的网,将大地笼于一片静谧的湿润中。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残荷的清新气息,凉爽而宜人。我那时还想,这或许是秋天在温柔地洗去夏日遗留的最后一丝躁动。不料,那竟成了秋天最后的、也是唯一的告别。
假期如同一页日历,轻轻一翻便逝去无踪。再次跨出家门,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截然不同的寒流。这寒气冷硬而直接,如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,毫无预警地占据了每个角落。我不得不翻箱倒柜,找出那件厚重的棉衣,不情愿地裹在身上。季节的更迭,竟是如此突兀,如此决绝,连一件过渡的毛衣都未能及时披上。
漫步街头,风成了主角。它不再是秋天那般带着诗意的萧瑟,而是一种肃杀、焦急的呼啸。它横扫一切,仿佛一把无形的冰冷的扫帚,要将地面上的不属于冬季的一切清除。杨树与梧桐的叶子,大多还是半青半黄的尴尬色彩,像一幅未完成的画作。它们本应在枝头缓缓地由绿转黄,再由黄变褐,最后变为红,演绎一季的绚烂。然而,风却毫不留情地将它们一把把撕落,散落一地。
我的心也随之沉重。我仿佛看见,那位温文尔雅的朋友“秋天”,刚脱下带着微雨的鞋,尚未来得及品一口热茶,就被那粗鲁的“冬天”一把抓住衣领,硬生生地拖走了。
我所怀念的,究竟是怎样的秋天呢?我怀念的是那段温度适宜、舒适宜人的时光。它如一杯温吞的茶,让人从容品味,既不烫嘴,也不凉心。那时的太阳,金色的光芒却不炙热,暖意融融地照在背上,如同母亲的手掌。天空是那么高远,蓝得如同优质的琉璃,偶尔飘过的闲云也是那么悠然自得。空气中弥漫着成熟的香气:是新鲜玉米的甜香,是桂花残留的芬芳,是巷口炒栗子的焦糖香气。
我更怀念的,是那份秋天特有的从容不迫。春天喧嚣,夏天焦躁,冬天孤寂,唯有秋天,让人感到宁静。你可以坐在院子里,搬一把藤椅,观赏月光如何温柔地抚摸那些渐渐变黄的梧桐叶,那斑驳的光影,清冷而富足。你可以翻开一本久未翻阅的书,那干燥的书页,与秋天的气质如此契合。那是一种收获后的安详,一种沉淀下的智慧。这一切,都需要时间,需要一个不被打扰的完整过程。
然而,现在这一切都被夺走了。秋天仿佛成了一段剪断的胶片,一页撕去的日历。我们从夏日直接跌入了冬日的严寒。
我停下脚步,望着这满地的狼藉,心中空落落的。秋天,你究竟去哪儿了呢?或许是被这日益匆忙的岁月裹挟着,不由自主地远去;又或许,它只是躲了起来,躲进时间的褶皱里,在那里,天空依旧高远,桂花依旧飘香。
而我,只能紧裹这身厚重的棉衣,在这提前到来的北风中,默默怀念那个失约的金色梦境。